站在营门口,张越一身正装朝服,望着口衔王印,肉袒牵羊,俯身跪拜的匈奴姑衍王虚衍鞮。
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自平城之役,迄今百余年的汉匈争霸史上。
第一次有了一位孪鞮氏的实权宗种,单于胞弟,率军向汉请降!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必将载入史册!
当然,张越也明白,自己其实只是占了前辈英雄的便宜。
若无卫青、霍去病,他是绝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的。
与其说,逼降了虚衍鞮是他的功劳,倒不如说,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因为,在历史上,十余年后另一位匈奴的实权人物,日逐王先贤惮就率万余骑兵,归降汉室。
从而开启了匈奴内**与分裂的开端。
如今,虽然提前了十余年,但这依然是历史走向的惯性力量在作用。
与他本人关系真的不大!
毕竟,若无霍去病卫青,彻底打断匈奴的脊梁骨。
纵然他包围了这虚衍鞮,恐怕,也绝无可能逼降!
明白这一点后,张越便冷静下来,带着众将,走出去,扶起虚衍鞮,道:“大王幡然醒悟,归义而来,本使谨为天下谢之!”
虚衍鞮则按照着韩国瑜教的说辞,拜道:“夷狄小王,从前不知天威,冥顽不灵,死罪!死罪!祈请恕罪!”
张越立刻就搀扶住他,道:“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王知错归义,天下之幸也!”
于是,便扶着这位匈奴姑衍王,进入汉军军营。
一路上,早已经安排好的仪仗与礼官们,纷纷行礼。
以汉诸侯王的礼节,对虚衍鞮表示欢迎。
中军营帐之中,更是极尽奢华的为虚衍鞮准备了欢迎宴会。
歌舞、钟鼓、乐器,美酒佳肴,一应俱全。
不过,在这些背后。
司马玄与续相如的军队,则立刻奉命前进,开始有序的收缴投降的匈奴骑兵武器、并甄别其士兵、将官、贵族。
在虚衍鞮请降,而贵族、将官们集体归附的大背景下,即使姑衍万骑里,有人不服和不想投降的,也在这大势下胁迫着不得不放下武器。
毕竟,匈奴只是一个部落联盟体。
草原上战败投降,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不过……
几乎就在同时。
数百里外,鶄泽西北的原野上。
一支骑兵,却在缓缓的靠近。
鲜虞破奴,戴着他刚刚制造的黄金王冠,手握着一支权杖,志得意满的骑在战马上。
他身后,三千余鲜虞骑兵,次第排开。
鲜虞部的大纛,在空中高高飘舞着。
两天前,他就已经在鲜虞海中,自立为‘乌恒单于’,然后点兵三千多,立刻扑向鶄泽。
作为新扎的‘乌恒单于’,鲜虞破奴如今内心之中,激荡着不可一世的豪情!
在他看来,自己这三千精锐,只要加入战场,立刻就可以改写战争。
只要能与匈奴人联手,挫败、击败汉朝的漠南军队。
这漠南,当然就是他说了算喽!
然而,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在远方的山峦下,十几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这些骑兵是那里来的?”从飞狐口经历了漫长了行军后,赶来的飞狐斥候们,非常好奇。用着兴奋与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这些莫名出现的乌恒骑兵。
很快,这个情报就被层层上报,到了飞狐将军辛武灵面前。
此刻,飞狐军刚刚抵达鶄泽,正准备补给、修整后,继续向盐泽挺进,以与汉军主力汇合。
辛武灵刚刚才与派去联络那位侍中官的常威了解完,汉军的进展以及接下里的战略目标,便忽然听到了这么个情报。
“鶄泽西北发现一支陌生骑兵?”辛武灵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侍中公可有军令传来?”
“回禀将军,侍中自十余日前,就已经下令,停止从各部抽调义从……”常威立刻答道:“且,末将所知,战前,侍中公已经晓瑜各部:非军令,擅调兵马,视为谋大逆!”
这自是当然,大战当前,肯定要保证后方安稳和有序。
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也就是说,这支骑兵,乃是蓄谋造反喽!”辛武灵狞笑着,抬起头来,用着狄道的方言,笑道:“格老子!总算能吃口肉喽!”
“立刻下令,全军备战!”他戴上铁胄,系上长剑,意气风发的走出大帐,呼喝了起来:“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咯!”
三千敌人?
哪怕只是些造反的乌恒胡人。
脑袋并不怎么值钱,却也是军功啊!
作为飞狐将军,他也是有业绩要求的!
便如这一次,领兵六千出征,若不能砍下两千以上的首级,捕虏四千以上。
明年的考核,他就有很大概率会被评为‘殿’。
然后,在天子那边,他就会留下一个‘不知兵’‘不敢深入’的形象。
这几乎就和文官被天子认为‘昏聩无能’一样糟糕!
于是,在一个时辰内,六千飞狐精锐,就在辛武灵以及飞狐军上下将官的催促与齐心协力下,迅速完成了战斗准备。
当鲜虞破奴,率军进抵到鶄泽西北的草原时,他便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怪物。
在正面,无数旌旗招展。
旌旗之下,上千名身着重甲的重步兵,持着长戟,组成了一条钢铁森林。
他们身后,上千名弓弩手,已然准备就绪。
三石弩、四石弩、五石弩……
不同hè程与强度的弩手,依次排开。
这些士兵,可不是乌恒人理解的那种,hè箭全靠运气,完全没有规划的hè手!
他们是真正的杀戮机器,是经过数年的训练和演练后,彻底掌握了自身武器性能,完全熟练了的职业hè手。
更可怕的是,这些弩手身边,通常都跟着一个装填手。
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也不是只有一把弩机。
汉室弩兵,通常会有三把弩机。
当一把弩机发hè后,装填手立刻会将一把已经装填好的弩机递给hè手,同时接过其已经发hè完的弩机。
以此保证,无论在什么时候,除非遇到敌人的混合战术以及密集攻击,或者自身体力或者箭矢消耗殆尽。
不然,汉军的弓弩手便可以保证,随时可以对敌人实施覆盖打击!
可惜鲜虞破奴,根本不知道这些。
他只看到了,列于前排的重步兵集群。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飞狐军的两千轻骑兵,已经从左右两个方向,迂回机动起来。
虽然,没有马蹄铁、马镫与马鞍。
飞狐骑兵依然是旧式骑兵,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迅速的绕向了鲜虞人的背后。
当然,这也不能怪鲜虞破奴。
毕竟,鲜虞人从前交往的都是他们的亲戚鲜卑。
对于鲜卑,根本不需要什么战术。
更不需要什么斥候战争。
一句话不要怂,便可以解决一切麻烦。
现在,鲜虞破奴亦然。
他在观察和打量了一阵,前方的汉军阵列后,便立刻下令:“全军出击!杀光他们!”
此刻,他的信心是非常强烈的。
因为,他曾经对抗过扶余人的步兵,结果是扶余人的步兵几乎和纸糊的一样。
骑兵一冲,就立刻稀碎。
鲜虞骑兵们,也是这样想的。
在他们的经验里,骑兵的冲击,相对于站桩的步兵,有着几乎不可抵消的优势!
都不要说别的,仅仅是速度,就可以踏碎任何步兵的反抗!
于是,三千多鲜虞骑兵,跟随着鲜虞破奴的大纛,háo水般乌泱泱的冲向了飞狐军的阵列。
这让负责指挥防御的飞狐都尉章甘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平城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骑兵,敢直接冲击列阵完好,精力充沛的汉军步兵阵列!
因为,匈奴人在磐石与太原两战,用血的教训告诉了所有人,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现在,居然有人敢直接冲击一个列阵完好的汉军阵列?
章甘已经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但,别人要送人头,他当然也不好劝退。
于是,抽出腰间佩剑,沉声下令:“各强弩司马,遂行弩机打击!”
“风!”席地而坐,列于各自hè击阵列的强弩部队,在得到命令后,便在传统的强弩口令中,半蹲下来。
这时身后的辅兵们背着一篓篓的箭簇,鱼贯而前,将备用的弩箭,送抵阵中。
哗啦啦,一排排的弩箭,被从箭篓倒出,然后***手们前面。
装填手们迅速的将一支支弩箭,装入剑匣,然后借助双脚或者的腰的力量,在辅兵的协助下,将一具具的弩机装填、上弦,然后递到了hè手手中。
穿着皮甲,背后绣着背幡,或者在胸口绣着肩章的强弩军官们,则站在这些阵列前。
在每一个强弩阵地前,还有一位特殊的技术官僚,将一根特制的竹竿升起来。
竹竿上,系着一条用轻羽毛特制的绳子。
这官僚仔细观察着竹竿上的羽毛的动向,然后大声的将自己观测的结果,报告给了身后的司马:“风向西南,偏三度,风俗缓,甲丙!”
观测风速、风向,这是诸夏民族数千年前就已经注意到的事情了。
到了近代,更是发展出了职业的测风者,也就是《淮南子》里所言的俔官。
对于依靠着箭雨覆盖来提高杀伤力以及需要极高hè速保证打击速度的汉室强弩部队来说,风向、风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故而,每一个强弩司马部或者校尉部,都会至少配备一个伣官。
而随着伣官的话落下,早就已经有着丰富经验的司马们,立刻就依靠着战场经验和直觉,指挥着自己的部队,调整角度和hè击高度。
虽然,这是一种很粗糙也很原始的指挥技术。
但是……
相对于周边,已经不知道先进了多少个级别了。
而且,依靠着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他们做出的判断,未必会输给用数学计算的近代军官。
事实上,在瞄准仪器发明前,绝大多数的炮兵指挥官,都是依靠着经验和直觉来作战。
故而,当鲜虞骑兵们,靠近到飞狐军阵列前五十步左右时。
他们就听到了在汉军阵列身后,那旌旗飘摇的纵深之中,忽然传出了一阵阵的呼喝声。
“风!”
“大风!”
就和百五十年前,蒙恬麾下的秦国弩兵集群一样的战斗口号。
然后……
他们就听到了低沉的啪嗒声。
那是弩手在扣动扳机。
接着,嗡嗡嗡的弓弦声,便密集的响起。
整个天空,在这刹那都黯淡了下来。
无数人抬起头,望向头顶,然后他们就看到有生以来,最为壮观的一幕:偌大的天空上,已经被乌泱泱的黑色箭矢所占据。
它们组成了好几个密集的箭雨群,高速呼啸着从天而降!
更要命的是在这些箭雨身后的半空,又有数个箭雨群,正在升空。
他们甚至还看到了,在汉军纵深处,又有一波箭雨,已经向着天空爬升。
由之,形成了延绵不绝的箭雨覆盖。
鲜虞骑兵们,何曾遇到和见过这样的恐怖箭雨攻击?
当即就吓破了胆子。
无数人立刻拍着马匹,想要逃跑。
但,还有些人却依旧傻乎乎的想要向前进攻。
于是,彼此撞在一起。
然后,汉军的弩箭雨便高速袭来,带着尖啸声,上千的弩箭,强有力的洞穿在了一片混**的鲜虞骑兵里。
篷!篷!篷!
一波又一波,就连江河一样延绵不绝的箭雨,刹那之间就在鲜虞骑兵之中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半刻钟后,当汉军的弩手们,停下了他们的hè击时,他们已经将自己面前的整整一篓的弩箭,全部hè出。
一千弩手配合着相同数字的装填手以及数百名辅兵,在不过半刻钟内,对敌猛烈投hè出数以万计的箭矢。
直接在汉军阵列之前,制造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死亡地带!
而这正是弩兵在战场上的可怕能量!
只要箭矢管够,弩机零件不出问题。
他们就可以持续不断的对进攻方或者防守方,进行火力压制和打击。
这也是为何秦汉两代的弩机,都一定会追求零件通用与标准化的缘故。
弩手,必须保证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弩机出故障的时候,依然可以迅速提供火力掩护与打击。
而鲜虞人糟糕的战术选择与无知无畏的冲锋,为他们的表演提供了一个完美舞台。
半刻钟!
汉军弩手们,便将自己阵列之前,彻底化为地狱。
至少数百名鲜虞骑兵,被hè成了马蜂窝!
余者,彻底崩溃,哭着奔逃。
然而……
已经包抄到位的汉军骑兵,立刻从他们身后两侧出现,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而汉军的步兵,则在指挥官们的率领下,步步向前,紧紧的逼了过去。
于是,眼见逃亡无路,军心又彻底涣散的鲜虞骑兵们,立刻丧失了战意,纷纷下马,丢下武器,跪到了地上。
在自立为‘乌恒单于’两天又八个时辰后。
乌恒单于鲜虞破奴卒。
其首级、王冠、大纛,被几个鲜虞贵族,送到了辛武灵面前。
也是直到此刻,辛武灵才知道,自己似乎立下大功了?
一个单于?
哪怕是自称的,那也是奇功!
更何况,还是一个鲜虞大人自立的单于!
立刻,就将这一战的含金量,提高了好几倍!
再怎么说,镇压和消灭了一个‘谋逆’的贼子,起码也能封一个封君吧?
不过,辛武灵知道,此事自己是不能擅自做主和定性的。
于是,他立刻叫来常威,对他道:“常校尉,请校尉立刻将此地之事,通禀侍中公!请侍中定夺!”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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