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建章宫。
秋日的阳光,落在蓬莱阁前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丞相,请……”在一个小宦官的引领下,丞相刘屈氂毕恭毕敬的走进了回廊内,然后就看到了天子的身影。
“嘻嘻嘻……柔娘阿姊,你来抓我啊……”
“南陵妹妹,我来啦……”
远方,两个小公主在假山之中,你追我赶,玩的好不快活。
而天子则满脸慈父笑的站在凉亭内,看着这一切。
刘屈氂见了,便马上连走路都小心翼翼,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
因为,他知道,天子如今最恨的,莫过于有人打扰他逗弄那两位小公主。
前不久,从广川国回京述职的一位列侯,便是因为冲撞了这两位小公主,而被天子记恨,由之被宗正卿随便找了个理由,削了五百户食邑。
“陛下……”刘屈氂小心的跪下来,俯首再拜:“丞相刘屈氂拜见陛下!”
“丞相来啦?”天子没有回头,依然兴致勃勃,满脸笑容的看着远处的爱女和义女的玩闹,嘴上漫不经心的问着:“可是有什么要事?”语气之中却是分明流露出了:要是没有事你就来打扰朕,那就别怪朕收拾你的态度。
刘屈氂叩首拜道:“启禀陛下,臣刚刚接到了贰师将军海西候的急报,不敢怠慢,立刻就入宫来向陛下请示……”
“是羌人的事情?”天子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神态:“叫贰师将军自己处置就好了……”
“羌人再多,安能撼动朕的河西边墙?”
帝国三十多年来的建设,在整个河西的战略要地与关键位置,都建设了障塞、堡垒、要塞。
更修建起了一条连接河套秦长城直到居延、玉门的边墙防御。
浩大的工程,将整个河西都包裹在安全的防御系统之内。
李广利更是直接负责指挥和控制大汉帝国最大最强的机动兵团。
随时随地都可以集结一支在四万以上规模的精锐骑兵,内线作战时,更是可以指挥和控制超过十万的步骑兵团。
进攻匈奴的战略要地,或许还需要得到中央的粮草、军队和经费支援。
但据险而守,依托边墙和要塞,防御区区羌人,在天子看来,哪怕是派只猪去都守得住。
若李广利连这点小事情都干不好。
那他就干脆别在外面丢人现眼,赶紧的退位让贤,将河西汉军与汉军对外作战的指挥权交给更有能力的年轻人——譬如鹰杨将军!
总之,在有了新的更有能力,同时也更让他喜欢的选择后,这位大汉天子和所有君王一样,成为了大猪蹄子,浑然忘记了曾经对李广利的信任、宠溺与宽厚。
若不是李广利能力一直还行,也比较听话,同时又在河西与居延经营十几年,对西域局势了如指掌。
这位陛下恐怕已经在想着怎么换将了。
即使如此,态度也在以可见速度的冷淡下来。
便如这一次这样,在接到了李广利的奏疏和报告后,天子甚至都没有和过去一样召集九卿,布置任务,要求有司全面支持和配合,只是下了诏书,命令少府与大司农全力保证河西的供给。
刘屈氂对这一切,当然是洞若观火。
他俯首再拜,道:“陛下,事情有了些新的变化……”
“此乃贰师将军的急报,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就捧着一封帛书,双手高高捧起来。
天子终于转过身来,接过那封帛书,摊开来看了一眼,脸色旋即骤变,待到看完,这位大汉的脸颊上已经是杀气腾腾:“贱奴竟敢起弑主之心?”
帛书上是李广利报告的发现河湟月氏贵族与羌人私通、联系甚至是解仇结盟的证据。
这些证据,不仅仅包括人证,李广利更是言之凿凿,说有着确凿的物证。
除此之外,李广利还说,羌人、月氏人的背后有着匈奴的影子。
这就让这位陛下无法忍受了。
羌人也好,月氏人也罢,都不过是疥癣之疾,跳梁小丑,他们是无力对抗强大而精锐的汉军的。
但他们和匈奴联动起来后,便有可能对汉室在河西的移民构成强大威胁。
而天子可是花费了足足三十多年时间,好不容易才东凑西凑了百万移民,进军河朔、河西,并在当地建立起郡县。
这是他的实绩,也是他一直自傲的所在。
开疆拓土,移民实边。
现在,有人想破坏他的功绩,他未来青史评价的根本。
这怎么能忍?
更不提,这里面还有一个二五仔。
而这位陛下生平最恨的就是二五仔!
“来人,传召大鸿胪戴仁、执金吾王莽及太仆上官桀、尚书令张安世立刻来此见朕!”天子铁青着脸,对着左右下令。
“诺!”立刻有宦官领命而去。
刘屈氂则再拜叩首:“陛下圣明!”
传召大鸿胪参与商议战争,这在汉室,等同于国家决定发起一场战役规模以上的大型战争。
因为,大鸿胪不仅仅负责外交,更承担着监管属国和藩属,还控制着六个训练有素的属国骑兵都尉部。
其中五个,就部署在河套到河西的草原与牧场之中。
而这些属国骑兵,除了辉渠这样与汉室关系亲密,而且同化的非常深的部族外。
其他属国骑兵,讲的好听点是军队,说的难听点就是一群强盗、疯子、土匪!
大宛战争时,李广利麾下最让大宛人害怕的不是那强大的汉军骑兵,而是其统帅的数千名义从骑兵。
这些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屠杀!
尤其是对弱者的屠杀。
所以,一般情况下,汉军不愿意征调属国骑兵参战。
但一旦征调,通常这些家伙只要参与了战斗,就一定会制造大量的杀戮!
因为,汉室给他们的报酬,就是战斗中的劫掠所得。
如今,天子召集大鸿胪参加会议,几乎就是毫无遮掩的表达了他的愤怒——二五仔必须死!
这让刘屈氂非常高兴。
这不仅仅让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使李广利获得更多支持和资源。
更紧要的还是这意味着,今年下半年,国家的资源,会尽可能的倾斜到李广利身上。
从而,使得那位鹰杨将军回京后,只能在家抠脚。
若再算上战争结束后的修养时间和巩固战果、重新积蓄资源与物资的时间。
那么,至少可以让这位鹰杨将军抠脚一年!
这样一来,他的大捷带来的影响以及新丰亩产七石带来的势头,就会被时间冲淡。
从而令其错过最佳的崛起和夺权时机。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哪怕羌人和月氏人不跳,刘屈氂与李广利也会想方设法的制造危机,引爆战争。
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一次羌人、月氏人与匈奴人的联动,其实是李广利、刘屈氂集团的有意为之。
否则……
月氏人也好,羌人也罢,哪会如此简单的搭上线?
河湟月氏义从的新生代虽然对汉室的敬畏与恩义之情渐渐松弛,但到底还是有很多人是亲汉甚至忠汉的。
而且,羌人与月氏人在湟水流域厮杀、竞争二十多年,彼此有着深仇血恨,就算要联络结盟,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毕竟,现实不是rpg游戏,鼠标一点,角色就可以前进、后退。
更别说,汉室在河西布下的铜墙铁壁,几乎彻底断绝了羌人东出湟水,穿越河西,联系匈奴的可能。
现在,这三个老对头,却凑到了一起。
这里面要是没有人放水,谁信?
纵然不是李广利和刘屈氂的授意,也是他们身边的亲信们,私下做的决定。
而这就是正治!
只要对己有利,那就无所谓底线和原则了。
休说给敌人放水,来制造危机了。
便是养寇自重,持寇要挟,也不是没有人做过。
当然了,这些事情,刘屈氂哪怕心里明白,也会全部烂在肚子里。
更何况,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
只是隐约有所预感。
所以,他欣喜万分的再拜:“臣这就去回复贰师将军……”
“这个不急……”天子却是呵呵笑着,对刘屈氂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后道:“既然丞相来了,那丞相就跟朕说说,侍中张子重班师回京,朝堂对王师凯旋所做的部署和安排……”
刘屈氂一听,顿时内心的ph值急速升高。
但他没有办法,他是丞相,哪怕再酸,这个事情也是他的职责和任务。
甚至,他必须想方设法的按照天子的心意,尽可能的为对方的胜利凯旋造势,并为其举办前所未有的献俘、游街与庆祝方案。
没有办法,刘屈氂只能是强颜欢笑的将他和丞相府、京兆尹并少府有司会同商议出来的计划,捡了重点和关键,绘声绘色,尽可能假装‘自己也非常高兴’的向天子做着介绍。
天子听着,很是满意,点点头,道:“丞相做的不错!朕的健儿凯旋归来,必当受天下之贺!”
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丞相的计划里,还是有些问题的……”
“譬如……”
天子一连点出六七个问题,不是觉得不够隆重,便是认为不够大气。
让刘屈氂听得越来越酸,偏偏还只能按头言是,用心记下来,保证一定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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