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郎中那张变形的老脸,跟梦游一般对着况且。况且不由打了个寒战。
被以死相逼,强行做“师傅”已经有几天了,况且一想到这事儿就犯愁。
此刻,看到吕郎中的老脸,莫名地心里发冷,仿佛时光瞬间过去几十年,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光叫师傅就算了,这位霸王硬上弓的弟子,还动不动就来句“您老人家”如何如何,弄得况且心里这个膈应。
老人家?我才十五、六岁好不好,虽心理年龄是大了些,也不过二十多岁吧,就身体状况来,完是一朵尚未绽放的花蕾,怎么就成了老人家了呢?
不过这也是时代风尚,后世的人都拼命的要显少,五六十岁的人也恨不得要装出少年郎的模样,而在帝制时代,却以老为尊,被人称为“老”那是极度的恭维。
官员让人称自己为老爷、大老爷,老大人等,老人家更是对人最高的尊称,如果你是下人,哪怕六七十岁,也得自称人。
女性的称谓也是一样,夫人、太太、老太太,最后才加个老字,这个老字并不代表年岁,而是代表地位,在一个家族中取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时才配得上老太太这称呼。
比如《红楼梦》里贾府的老太太,就是在家族中已经地位最高,在荣宁二府里都被称为老太太、老祖宗,而王夫人、邢夫人就只能称太太。
况且不是不懂这些,就是无法适应。
一听吕郎中叫他“您老人家”,立马反胃想吐,但不管他怎么,也无法挡住吕郎中对“师傅”的至高尊敬。
吕郎中当年或许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所以极重师道,只要况且在屋里,他就不肯坐下,怎样拉他不行。
怎么办?没办法,况且只好时不时的出去“溜达”一会,好让这位真正的老人家坐下休息会儿。
这主儿当年受过怎样的虐待啊?否则,也不可能如此的自虐。
况且心里忍不住这样想,打心里同情这位老人家。
况且也算是懂规矩的,也只是有人的时候,才站立在父亲身边,没人的时候,父子还是坐着话。
在陈慕沙面前更不必,几乎不用站着,儒家规矩多,但师徒间还是坐而论道,没有朝廷官场上尊卑那一套。
不过,自从吕郎中拜师之后,况且倒是轻松了许多。
有事弟子服其劳。吕郎中对这句祖训记得最牢,一般的病人,都交他医治,况且只是检查药方,在药剂上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况且回想当初,每天到了晚上身子都快瘫了,真是累得够呛,靠喝下几杯好酒支撑着。后来给赵家老太爷针灸,几乎伤了元气。
但也怪,只是七天过后,他就不感到那样疲乏了,十天过后,他几乎是驾轻就熟,一气呵成后有绰有余力。
这些日子,他开始琢磨那一百零八针的套针灸法,对其中的至深妙理有了一些领悟,但感觉还差那么一段距离。
针灸法必须同经络、血脉流注相结合,否则就是乱扎一气,不是治病,而是发泄。
“哥,又出来溜达了?”萧妮儿从她房中出来,问到。
“嗯,吕先生开药方呢,我可以轻松一会儿。”他笑道。
“你们这师徒关系真好,一个叫师傅,一个叫先生,这师傅跟先生不是一样的吗?” 萧妮儿掩嘴而笑。
“咦,你连这些都知道?”况且诧异。
“瞧我是不,我也懂些,当年也背过三字经的。”
况且强忍住没笑:“了不得,三字经会背多少?”
“三字经?还没看呢。”萧妮儿羞涩道。
况且笑了起来。
萧妮儿一跺脚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镇上就一个秀才,再加上吕郎中是个读书人,其余会写自己名字的都没几个。我就就算不错了。”
况且头承认。镇上别能写自己名字的人不多,有正经名字的人也没多少,无非是李大,王二这些从排行来的名字。
“对了哥,你托药铺买的书跟笔啊纸的,昨天运到了,你啥时候去看看。”萧妮儿忽然想到这事。
“这么快?”
“这有什么,每天都有车往来,捎个话东西就送过来了,你买的那些东西又平常。不过你要买的药材倒是缺少了几味,不知要紧不,都放在那间大房子里了。”
“哦,咱们去看看。”
况且忽然有了兴致,要去看看那些给孩子订购的笔墨纸砚跟书,至于药材,缺几味并不打紧,过些日子自然能凑齐,他在方子里已经回避了那些不容易卖到的药材。
“哥,你现在有空?不用去……”萧妮儿指了指诊所。
“有啊,以后我就可以歇歇了,这就是有徒弟的好处。”
此刻,屋里的病人都是复诊来的,基上照方抓药就成。
况且的意思,尽量少动用针灸,能用药材的还是尽量用药材。短期而言,针灸自然疗效神速,就是不知病愈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患。针灸毕竟是靠激发人的潜能来治病的,过多使用怕有的人身体不受。
至今,针诀最后一卷仍然无法参悟清晰,况且对针灸术也就极为谨慎,故而也就明白了父亲极少动用针灸的原由。
为了实现况且的办学设想,萧家人找了间大房子,不是买的,也不是租的,而是无人住的房子。
镇上地皮房子统统不值钱,闲着慢慢也就腐烂了,最后成了废墟,有想要盖房子的只要清理一下,再盖就是。
山区木材极为丰富,房子一律都是木头垒成,连钉子都不用,一律用卡榫固定,比钉铆还要牢固结实。
这间房子还没有腐烂,萧家父子找了几个人,提着斧头、锤子、锯子,用了一天工夫就收拾得焕然一新。
新房子里面安置了四十套桌椅。萧家父子算了算,镇上还招不到四十个孩子,应该足够用了。
四十套桌椅是几个人用两天时间做出来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红木、紫檀、花梨木,那些名贵的木头这山里没有。
按照朝廷礼制:皇宫、王府必须用檀木建造。一根檀木原木从云贵山区砍下,然后经过陆路、水路运输,运到京城,仅运费就要一千五百两纹银。
可想而知,建造一座皇宫需要多少银子,真是天文数字,也只有中国皇帝才造得起。
水路就是古老的放木排,这办法民国时还继续使用。就是把原木绑成木排,然后由人站在上面操桨划行,主要还是借助水流漂流。
这方法虽然简单易行,风险却大,一旦遇到大风大浪,上面的人就难保性命,木排也会被冲散,不知去向。
走陆路,更是不易。
因为皇宫的梁柱,必须使用整根的原木,运输工具根无法运载。只好等到冬季,在路面上浇水冻冰,然后在冰面上马拉人拖,生铁轮子在冰面上不停的迸溅火花,足可以燃木柴。
走不多远,车轮子就废了,需要不断换车,马也要换,人也要换,真如蚂蚁搬家一般。
一座座漂亮的皇宫跟王府,硬是用这种笨法子,一一建造起来的。
相对于隋朝,明朝的皇宫是巫见大巫了。隋朝建的不只是皇宫,而是都城,从平地建造整个都城,规模之大,耗费之巨,后人无法想象。
金字塔怎样建成的无从考证,但中国皇宫建造的难度,绝不比金字塔。尤其是隋朝的都城,明合周易八卦,暗含阴阳五行,几乎把一部周易融进一座城市里,其智慧与科学足可以跟金字塔相媲美。
可惜隋朝的都城毁了,金字塔还在。人类未解之谜,只好让金字塔称雄。
况且看着用原木垒成的房子,不禁翩翩联想起来。这也是书生积习难改,看到一样东西,就会联想到许多,甚至要上下驰骋数千年。
“想什么哪?房子不中意?”萧妮儿见他神色迷茫,急忙问道。
“没,没有,只是忽然想到了别的事。”
“不中意咱们就换一个,反正空房子还有,不难找。”
“不用,这个就很好。”
况且打开门闩,走了进去。
镇上的人家没有用门锁的,都是用这种木头门闩,里外一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讲的就是镇这样的地方。
门闩防的是山里的黑熊,不防人。
山里的动物一般很少下山,他们怕人,只有憨厚的黑熊,不管被猎人们猎杀多少次,对人类的警惕性还是不够高,没事闲了或者饿了,便溜达到镇上,看谁家门没关好,大摇大摆就进去了。
如果单是串串门也没什么,可是黑熊太调皮了,他串过门后,这户人家就跟被强盗扒房了差不多,什么都稀巴烂。
这也很讨厌。镇上的人如果不想要熊皮熊胆,也不会滥杀,只是把它轰回山里去。
一进入屋里,况且就嗅到一股浓浓的墨香气,那是刚印出不久的书籍散发出的特有的香气,他不由得深吸了几口,心中暗道:“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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