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云飞踩着积雪到了亭外,首先迎出去的却是薛蟠。
就见他斯哈几声,把嘴里那辛辣味道压制住,这才晃着大脑壳调侃道:“老仇,你这身子骨可是越来越稳重了——二哥请客,也来的这么迟!”
“滚!”
仇云飞两眼一瞪,反唇相讥道:“老子便是再胖些,也比你个头重脚轻的强!”
两人嘴里虽是互怼着,脸上倒不见有什么恼色,看来平日也是胡闹惯了的。
这也是薛蟠少有的优点——自来熟,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当然,有时候也难免热脸贴上冷屁股。
仇云飞怼完了薛蟠,紧赶几步冲孙绍宗施了一礼,苦笑道:“大人,我原本是想着查出些眉目,再来向您回话,谁承想折腾半天又是一场空。”
却原来这两日里,仇云飞先是查了乞儿们死走逃亡的名录,又派人去了牙行、厚生司等处核实情况,结果都是收获寥寥。
今儿下午,他又命人翻找出近年来,豪绅官宦之家的报失名录,结果刑名司上下查了个鸡飞狗跳,却仍是不得要领。
倒不是说最近顺天府路不拾遗,连个走失的案子都没有了,而是这十岁左右的年纪,实在是上下够不着。
一般人贩子拐卖的,至多是五六岁的孩子——十岁左右的少年,心智已经发育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也多半能记得父母家人。
这年头又不似后世,还能卖个器官啥的。
而另外一个容易‘走失’的群体,则是十五六岁的丫鬟、小厮,还往往一丢就是一对儿。
总之,仇云飞翻遍了各处的报失记录,也没找出几个符合推断年龄的。
“正经报失的,倒是有那么四五个符合的,不过一多半都是痴儿,恐怕自己走失的可能性更大些。”
真要是专门绑架脑瘫儿童,倒是比较容易,可弄一群傻孩子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处?
就算是想搞邪教仪式,也没这么荤素不忌吧?
可排除掉脑瘫儿童之后,那些在张彪家中留下各种痕迹的孩子,究竟又是哪儿来的?
难道是从外地拐来的不成?
真要是这样,要想查个究竟,可就难如登天了……
“大人。”
孙绍宗正自琢磨着案情,就听仇云飞又道:“明面上能查的,我都已经查的查不多了,再要往细了踅摸,一是必须得想个正经名目,才好增派人手;二来么……”
说到这里,他将两只胖瘦一摊,无奈道:“那张安如今一口咬定,是自己酒后无德杀了张彪,真要是被判个斩立决,咱们就算再查出什么来,怕也已经晚了。”
张彪涉嫌与人合伙,大肆拐卖、屠杀幼童,毕竟只是孙绍宗等人的推测。
虽说心中颇有几分把握,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要想正式立案,怕还欠了几分考量。
尤其那顺天府治中,不久前刚因为黑帖一事,被仇云飞狠狠折了颜面,恐怕未必会支持他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追查一个还没有找到实证的推测。
至于张安的判决么……
“先别着急。”
孙绍宗说着,侧身抬手往里一让,示意仇云飞先入席在说话。
等仇云飞与在座众人都寒暄完了,他这才继续道:“这案子你先关注着,不要再兴师动众的去查了,等我到了大理寺自有计较。”
“大人!”
仇云飞一听这话,忙又起身提醒道:“按照避嫌的规矩,大人您怕是不能接手此案吧?可千万别为了个一心求死的,耽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孙绍宗说着,又笑道:“好了,先不说这些烦心事儿,咱们这既然是私宴,你也别一口一个大人的,若是不嫌弃,叫一声二哥也就是了。”
仇云飞早巴不得如此,当下喜形于色的改了称呼。
自此众人也不再提什么公务,直推杯换盏的喝了个畅快。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个嘴里也便没了把门的,天南海北的乱侃:
什么某某县令母子不伦,生出个儿子当孙子养,却被长子道破天机,落了个丢官罢职、发配云南的下场。
什么西城外接官亭改建,挖出块半人高的太岁,唬的工部在衙门里做了一个多月的水陆道场,整日里雾腾腾的,连工部的匾额都熏出了黑芯。
什么西部蒙古族的瓦刺部落,近两年随着势力增长,是越发的嚣张了,三不五时的就要寇略陕甘,年初竟闯到了距离长安不过百十里的地方,惹得朝廷大为震怒。
总之是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酒劲儿上头,也不管那前言搭不搭后语。
说到兴起时,柳湘莲拔剑在雪中起舞,仇云飞、薛蟠拿着杯盘乱敲,贾宝玉抱着柱子直喊袭人……
也就孙绍宗和冯紫英还算稳重,只在一旁鼓掌助兴。
原本照着这兴致,一场酒怕是非要闹到后半夜不可。
谁知薛蟠这厮用力过猛,把那放辣椒面的盘子给拍碎了,直扎的手心里血流如注。
他自不管不顾,还闹着要尝一尝人血蘸辣椒面,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孙绍宗却哪敢让他胡来,忙嘱托冯紫英出面,把这厮就近送去医馆包扎。
如此一来,这酒宴自然也便散了。
却说孙绍宗又送走了仇云飞、贾宝玉,在那么年前左等右等,都不见柳湘莲出来,生怕他也闹出什么乐子来,忙又寻回了小亭。
谁知到了后院,就见柳湘莲独坐在桌前,正大口大口的吞着茶水,眉眼间虽有些倦容,却并无多少醉意。
孙绍宗见状,便自顾自的坐到了对面,将茶杯往身前一搁,等柳湘莲提起茶壶帮着斟满了,这才道:“说说吧,你这回是怎么想通的?当初我想让你做师爷时,你可是百般推脱。”
“也说不上是想通了。”
柳湘莲使劲抹了把脸,颇有些颓唐的叹气道:“不过是认清了自己的斤两罢了。”
说完,见孙绍宗定定的望着自己,显然是在等着下文,便又苦笑道:“去年夏天老薛过寿,三姐儿也跟了去,谁承想却被老薛那婆娘好一番作践……”
不等他说完,孙绍宗已经沉下了脸,追问道:“薛蟠是怎么处置的?”
“我没跟老薛掰扯这事儿。”
柳湘莲道:“是王家千金瞧不起人,跟老薛也没什么相干——我这人,二哥您是知道的,素来没心没肺的,也不知什么是羞臊,可那日回家听三姐儿说起这事儿,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啧!”
他咂咂嘴,抓起茶水一口气倒了进去,又提起壶来想要续上,结果只倒了个杯底儿,壶里就没水了。
“晦气!来人……”
“喏。”
眼见他扬声要喊人,孙绍宗把自己那杯推了过去,正色道:“你要真想上进,我会去同大哥说说,想法子让你在神机营补个……”
“二哥。”
柳湘莲却摇头苦笑道:“家母去世时,曾命我不得再去军中卖命,所以当初才走了仕途科举——可惜我是个不争气的,如今怕也只能依附二哥了。”
当初孙、柳二家的父辈,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却被一纸圣谕断送了性命,也难怪柳母对此心有怨怼。
“那就先跟着我在衙门里历练、历练!”既然是母亲遗命,孙绍宗便改口道:“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帮你安插个正经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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