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号楼的所有混乱终于停歇,犯人们或主动或被逼无奈地离开三三两两回到各自牢房时,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四,阮向远的牢房里,技术宅和老神棍压根就没出过门,大板牙这种没心没肺的脑袋沾上枕头就睡,而睡神,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走着路,哪怕天上正在往下掉刀子,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影响他的睡眠。
至少在一开始,阮向远是这样猜测的。
直到……
“——喂,鬼,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像这样趴在别人床头很不礼貌,让人怎么睡?”
黑发年轻人一愣,他低下头,对视上那双双眼中毫无睡意反而显得异常清醒的银灰色瞳眸,此时此刻,白雀用双手枕着脑袋,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后,他坦然地躺在枕头上从下往上仰视着一直趴在他床头的新人鬼,这家伙,大概是从那个叫汤姆的人停止呼吸的那一秒开始,整个人的魂也像是顺便让死神给顺走了似的。
停顿了很久,白雀才等到对方慢吞吞地一句废话——
“你没睡?”
“被这样看着,你睡个给我看?”白雀无奈地翻了个身,想到两个时后还要起来进行例行日常的扫雪,即将到来的劳动以及睡眠不足的事实让他顿时感到头疼欲裂,“有什么话就,摆出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给谁看?”
“那你之前半个时为什么装睡?”
“那不叫装睡谢谢,那叫闭目养神。”
“那现在为什么不‘养’了?”
“因为之前我在耐心地等待你放弃,现在看来,如果我不睁开眼睛,你就会在我的床头挂一天。”
阮向远很快反问:“你知道我想什么?”
这一次,白雀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是陷入了仿佛无边无尽的沉默当中,若不是他还睁着眼,阮向远几乎就要怀疑他已经再一次睡着,而此时,那双凌厉的瞳眸在黑暗中也毫不逊色地与他互瞪,僵持了很久,灰发男人这才仿佛被打败了一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我想劝你放弃,相比起跟你同期现在已经轻轻松松地爬到二十五层的的莱恩来,‘王权者’的位置对于你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如果以智慧型的身份爬上去呢?”
“不可能,”白雀一阵见血道,“你智商明显不合格,甚至低于普通人水准之下。”
“……”
阮向远沉默,缩回脑袋倒回自己的床上,之后是整整一夜的失眠。
第二天早上,稀薄的晨曦从厚厚的云层后照射在雪地,犯人们依旧是平常的那副模样笑笑地进行着自己各自手头上的事情,厚重的气垫不知道被谁收了起来,汤姆的身体也被抬走,走廊里干干净净的,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从来都是众人的幻觉——而绝翅馆的三号楼,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名叫“汤姆”的漂亮孩子。
绝翅馆里大概再也没有比他更希望能活着走出去的人。
此时无论是角落里正举着扫把谈论着天气的犯人还是站在雷伊斯的办公室跟前排着队等待领工具期间抓紧时间些恶俗笑话的犯人,眼里除了无尽的麻木之外,只有在最深的尽头,才能找到最后一丝源于内心的恐惧——
当阮向远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似乎感受到了冰冷的目光,那些犯人无一不停止了正在着的笑话下意识回过头来,当他们跟黑发年轻人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黑眸对视上时,他们微微一愣,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似的,皱皱眉,之后,不约而同地,各自转过身去。
之前没有完的笑话自然也没有继续下去。
这些犯人没有忘记,昨晚站在那具冰冷的尸体跟前的黑发年轻人是怎么样被雷伊斯大呼叫着强行拖走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明明还有救的人,却死在了一个医生的面前——瞎子都看得出来,是有那么一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想要给予那个躺在气垫上逐渐失去温度的漂亮年轻人一个这样的结局——至于那些人是谁,并不是他们这样等级的人可以猜测的。
于是此时此刻的“不提起,不讨论,就此遗忘”——已经是此时他们能给予死者的,最大的尊重。
当阮向远转过身,目光麻木地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机械地扫着脚下的积雪,作为牢友,也作为刚才以最嗨森的状态着黄色笑话的大板牙和他自己的好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迅速靠拢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板牙的朋友犯人A:“你那个室友,昨晚看着打击不少,汤姆和他什么关系?”
大板牙:“路人关系。”
犯人A:“……你逗我?”
大板牙:“圣母病犯了,吃再多的药也没用——他也不想想,汤……恩,那个谁,可是整天在MT和鹰眼跟前晃悠的人,那看着风光,实际上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不仅要被随时随地□,要是哪天一个不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比如?”
“比如我们早就觉得奇怪的那些,恩,鹰眼……MT……你不觉得作为一个高层来,鹰眼和MT之间的行为意识上的地位区分有些过于模糊不清了吗?”
“快、快闭嘴啊大板牙,你他妈想死别托我下水,这不是你可以的事情!”
“怕毛。”大板牙那张没心没肺的抠脚大汉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阴郁,他阴沉着脸,用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你觉得,三号楼的整个王权体系,距离彻底崩塌还有多远?”
“远不远。”犯人A想了想,十分保守地,“近也不近。”
“很近了。”大板牙勾过好友的肩膀,换上了懒洋洋的语气,“昨晚,有人打了一剂催化剂——兄弟,再不来新的王权者,我们就要完蛋了,呵。”
这一声阴沉沉的“呵”搞得犯人A用力哆嗦了下,缩缩脖子发出**的呻吟,他伸手戳了戳大板牙,用十足抖M的语气:“这语气助词好来感,再来一次。”
大板牙十分配合:“呵。”
犯人A闭上眼感受了下,打了个哆嗦,抬手示意大板牙赶紧闭嘴。
而此时此刻。
大板牙和犯人A不知道他们两的对话其实早就被耳力好得过分的狗崽子听了去,除却耳边刷刷的扫帚扫在地方发出的那种机械而规律的声音之外,阮向远几乎是神贯注地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人的对话上——
大板牙难得的智慧没有发挥错位置,他的观甚至几乎与大多数人一致。
而通过周围犯人们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黑发年轻人发现,和表面的其乐融融不同,此时的三号楼仿佛整个儿笼罩在了一层掩盖在风平浪静假象之下的阴影中,只待谁伸手去撕开这层和平的假象,大概顷刻间……
就会掀起狂风巨浪吧。
阮向远长叹一口气,当他闭上眼时,耳边魔怔似的,满满地都是汤姆的声音——
我也想活得很有骨气,但是骨气这种东西,并不能帮助我更好地活下去。
……
我要活着走出去的,我不想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角落里。
……
MT,MT到了吗?
……
十二了,人都来齐了吗?
肮脏的角落啊。
只需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扫,就行了吧。
如果是面临即将崩塌的危险,那大概还可以用一句话作为回答——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阮向远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餐厅的大门。
……
三十分钟后,一个高大的、只穿着紧身背心的强壮男人出现在了餐厅大门的外面,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整个魂魄离体的状态。
直到红发男人抬起手打了个毫不掩饰的巨大呵欠,这才慢吞吞地推开门,懒散地拖沓着步伐走进餐厅,从某个角落里爆出的一阵巨大的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吸引了刚进了餐厅的红发男人的注意力。
雷切脚下一顿,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抬眼望去这才看见,毫不意外地,此时此刻在他的不远处角落里挤挤攘攘地围满了人,人群掺杂着各个楼的犯人,他们敲碗敲餐盘,各个兴致勃勃地像群猴子似的乱叫着——
大概又是……一言不合,打架斗殴。
这种事情在绝翅馆简直多到让人腻味。
有些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昨晚被隔壁楼闹得果真整晚没睡,一大早起来,睡眠不足外加起床气的男人就踩着充满了杀气的步伐一脚踹开会议室的大门,面对着齐刷刷转过头来瞪着他的高层们,红发王权者只扔下了一句简单易懂的话——
“以后谁自杀敢给我选跳楼,老子就把他尸体剁碎了拿去喂鸡——今天没心情开会,散会。”
简直粗暴。
异常任性。
雷切挠了挠头,站在领餐的窗口前等待分餐大叔去拿新鲜烤出来的面包,他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听旁边隔着几条队伍之外,他们自己这楼犯人八卦——
“听三号楼又打架了。”
“啊,是啊,这一次是两个底层犯人,啧啧——贱人就是矫情,底层就老老实实的嘛,跑出来刷什么存在感,餐厅也是他们这种人打架的地方?”
哼,打架还分等级和对象?少扯了……雷切被犯人的理论搞得忍不住发出无声的冷笑。
而尚未察觉自己已经被某凶残的非人类王权者盯上的那个二号楼犯人还在滔滔不绝——
“都不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好像就是其中一个人突然就扑向另一个人了,老子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操那个挑事的傻逼也不看旁边还有人,一辈子滚烫的豆浆就泼过来——我今天才换的衣服。”
“也不是完没有原因吧,你也知道昨天三号楼死人啦,听死的那个漂亮孩子虽然平常挺高傲,但是莫名其妙地在底层人缘不错啊——那个胖子好像是笑得很开心地什么狗屁就要有新的“王后”上位了了——笑毛,他们三号楼就是这么称呼的,你有种让雷切收了你我也叫你王后!”
雷切:“……”
红发男人摸了摸鼻尖,看不出来自己手下还能培养出这么幽默的犯人。
“那个胖子笑到一半,半路就杀出个莫名其妙的人,卧槽你当时注意到没,那鬼的身手,啧啧啧,拍武侠片似的,踩着桌子一跳老子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一晃直接就骑胖子脖子上去了——”
多管闲事?雷切挑挑眉,想了想觉得这个行为套路听上去有耳熟……但是介于昨晚睡眠不足今天大脑也跟着不太好用,所以男人随便想了下发现想不起来,干脆就不想了,行为迟缓地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只烟草叼在嘴边,红发王权者听早间新闻似的靠在墙边,以慵懒的姿态,继续听旁边俩犯人八卦——
“……那个挨揍的胖子?那家伙哪来的脖子?”
“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啦,总之等我们吃完早餐那边应该也打得差不多——啊,看来是已经打完了。”
与此同时,那名犯人已经乐颠颠地领到了自己的早餐,端着餐盘正准备跑去边吃边看热闹,忽然身后被人拍了拍,转过头来一看,看着眼前仗着身高优势地位优势外貌优势总之各种优势,此时此刻正居高临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高大红发男人,可怜的犯人傻了。
“老、老大?”
“出狱以后找不到工作来雷因斯家族找老子报道,我给你安排个书先生的特别职位。”
“………………………………………………”
“不用谢。”
“……………………谢谢。”
“都不用谢了,跟老子对着干啊?”
三分钟后,这名早晨时间转播下时事新闻娱乐一下大众的苦逼犯人哭丧着脸,看着他们的老大单手端着餐盘,一步三摇晃的冲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与此同时,餐厅大门再一次被人一脚踹来,这一次从外面飞进来的是咋咋呼呼的雷伊斯,狱警的眼底下是一层浓浓的黑眼圈,很显然他昨晚也彻夜未眠,具体是为了人命还是为了接下来数不清的麻烦,就没人能知道了……总之此时此刻,雷伊斯整个人就像是炸了毛的鸟似的扑向人群,嘴里一边骂着娘一边嚷嚷——
“谁他妈又打架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不知道吗谁他妈居然胆敢在老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打——远?!!”
雷切:“……”
咚地一声,红发将手中的餐盘扔到桌子上,转过身,随手扔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犯人,轻而易举地挤进人群圈子的最里层,此时男人终于看见,此时此刻,人圈内的范围空地上,桌子被推得歪七扭八,到处是泼洒出来的液体以及混合在液体中的血液,当男人站稳脚步,一个他十分熟悉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眯着一边被揍得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
阮向远将自己的脚从那个完昏迷过去的满脸肥得流油的男人脸上拿下来,抬起脏兮兮手,随手抓起衬衫的衣领擦了擦被蹭伤弄得一块黑里带着红红里带着淤青的下巴,他看着整个儿处于受惊状态瞪着自己的狱警。
那双黑色的瞳眸里闪烁着耀眼的不知名光。
他摸摸自己被揍得变形的脸,一边痛得呲牙咧嘴,一边跟狱警:“雷伊斯,我要换监狱。”
众人:“……………………………………………………………………”
所以这不是见义勇为,是楼层战?
雷伊斯张张嘴,难以置信地,仿佛是确认一般,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远?”
“啊,是我啊。”阮向远眯着眼,回答得毫无压力,“已经被揍到认不出来了么?”
“你……你什么好的不学学人家打架!!!!!!!!!跟第二层的垃圾打架就把你打成这样了你好意思么你!!!!!!!丢人不丢人!!!!!!!!走走走走走跟我去医务室——不对你自己就是医护人员去个毛的医务室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雷切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看着眼前一片的混乱,男人微微眯起眼,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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