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天。
但地却不再是地,而是一片一望无垠的黑暗,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渊。
徐寒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板,朝着脚下的黑暗轻轻一扔,那铜板飞速坠落,在深渊中翻腾,最后消失在不可见的黑暗深处。那黑暗就像是头与天地一般大小的巨兽,注视着此间。
这里便是十万大山。
徐寒心头有些发憷,他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大的神通方才能将这样广袤无垠的世界搬移到他背后那方小小的木匣中。他也难以想象,这片黑暗的深处究竟藏着些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了落于这方天地上的目光,然后便催动起周身的力量朝着这方天地的尽头,极西之处的昆仑飞去。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到达那里后迎刃而解。只是,他也同样隐隐有着某些预感,一旦他抵达了那处,更大的困扰恐怕也会随之而来。
但飞廉说得很对,既然人妖二族的命运都已经扛在了徐寒的肩上,那他便没有了退路。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才能放手一搏。想着这些,徐寒的双眸一沉,朝着那西方飞去的速度再次提升了数倍。
陈国的秦王府中周渊有些闷闷不乐的看着屋外的大雪。
其实周渊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比起叶红笺、徐寒又或者每一个徐寒所认识的人都要简单。
他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儿女情长,对于他来说每天吃饱喝足,能性命无忧便是最好的事情了。曾经他也背负过灭门之恨,不过森罗殿替他报了仇,所以这一点牵挂他早已了却。之后帮着森罗殿研究半妖之法,也只是出于报恩以及着实无处可去,自然还不如安于现状,毕竟森罗殿待他不薄。虽然修为不高,但在森罗殿的地位也等同于阎罗之下的判官。
周渊一干便是五十年。
然后他便遇见了徐寒一行人,从最初的惶恐,到后来的窃喜,周渊在他古来稀的年纪,瞥见了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周渊并不喜欢在森罗殿的营生,他喜欢研究妖物,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杀人,对于所谓的王朝霸业更是兴趣寥寥。只是与很多人一样,当你不杀人,你就得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命。而徐寒将他劫走,便给他可以名正言顺离开森罗殿的机会。
当然,他最初的计划并不是要跟随徐寒等人,可命运使然,他遇见了十九。
那个浑身透露着古怪的小女孩莫名其妙的将她认作了师父,她对他百般维护,也不知究竟是太久未有感受到来自旁人真心的关怀,又或者真的是被十九所感动。在一番挣扎之后,周渊坦然的接受了这样一个被人强加在身上的身份。
他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在他看来这样的日子一日便抵得过他在森罗殿那五十年的暗无天日。
如果可能他自然愿意多陪在十九身边,虽然他并不见得能保护好十九,也无法交给十九的真正的功夫,但他还是想要陪在十九身边。
只是,他已经七十岁了,修为底下,加上常年置身森罗殿中,被那些妖气侵蚀了身体,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抵达他所能抵达的极限了。当然,或许他还能撑个一年半载,但在那之后呢?
说实话他并不看好徐寒,他深知森罗殿的强大,他无法想象一旦森罗殿统治了这方世界,那徐寒等人又何来容身之所。他也曾好心劝解过十九,但小家伙虽然对周渊极为敬重,可在这件事情上面却出乎预料的坚决。
周渊不愿做出让十九不高兴的事情,但既然做了十九的师父,自然得为她的以后考虑。周渊没有通天的修为,在离开森罗殿后,也同样没有权势可言。但他毕竟曾经是负责圣子制造最核心的那层关卡之人。例如那困龙散一般,他为自己同样藏着某些后手。
想到这里,周渊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枚紫色的丹药,放在自己的眼前细细端量,他的目光复杂,眸子的深处似乎还藏着谢雪挣扎。
“师父!”可就在这时,房门方向传来十九甜美的声音。
周渊一个激灵,赶忙将那枚丹药收回了自己的袖中,然后抬起了头。而这时,十九也已然蹦蹦跳跳的来到了他的跟前。
“你怎么来了?”周渊随口问道,以此掩盖住自己心底的慌乱。
小十九不疑有他,笑眯眯的回应道:“闲来无事,便想来看看师父。”说着十九底下了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渊,唯恐对方会露出不悦之色。
自从来到这陈国之后,夜里随着她师父修行以来,他便与她立了一个规矩,平日无事,白日是不能来寻他的。十九今日兴起,来了此处,但却又想起了师父晚上的交代,故而不免有些心虚,害怕周渊因此而生气。
周渊怀着心思,倒也并未察觉到十九的异样,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哦。”
十九见周渊反应如此冷漠,暗以为周渊在生她的气,她心头一紧,赶忙从身后拿出了藏着的饭盒放到了周渊的跟前,她言道:“师父每日辛苦了,十九便想着给师父带些吃的来,师父莫气,十九这就走。”
说罢,十九放下了饭盒,转过身子逃一般的便跑出了这周渊的房间。周渊并未发怒,只是想着之前的事情,见十九如此,自然是有些莫名其妙,待他回过神来时,十九早已一溜烟的跑得不见了踪影。
不过周渊倒也习惯了十九这有时候就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性子,他并不在意,摇了摇头后便看向那个十九带来的饭盒。他将之打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便在那时出现在周渊的眼前。
周渊一愣,端起还有些发烫的鸡汤放在鼻尖一嗅,他顿时露出了笑意。而感受着那碗上传来的热气,就连窗外的寒意在那一刻也似乎消失不见了一般
“又要去教十九刀法吗?”
夜渐渐深了,雪也渐渐小了下来。
但它不会停,它似乎会一直这么下下去,直到将整个世界淹没。
坐在窗台旁的秦可卿看着整理好一切准备出门的苏慕安,出言问道。
苏慕安脚步停滞,他亦看向秦可卿,点了点头:“嗯,和十九约好了,今后每日都要教她刀法。”
秦可卿的脸上带着旁人看不透彻的平静之色,她亦点了点头。
然后忽的又问道:“做完这些,你也要去吗?”
苏慕安愣了愣,他当然知道秦可卿话中所指,素来没有什么城府的苏慕安在那时却有了些许迟疑,但最后还是言道:“楚大哥他们都去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也想去一趟。”
秦可卿不置可否的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言道:“真好。”
“可卿姐姐,你不用担心,阁主大人那么聪明,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对付他们的。”饶是苏慕安在这时也看出了秦可卿的心情糟糕,他赶忙安慰道。只是这话出口,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信,语调到了最后越来越轻,几近微不可闻。
秦可卿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她言道:“慕安,你是真的不会说谎。”
苏慕安也弄不明白秦可卿这话究竟是在夸他还是损他,只是被人戳穿了谎言,他不禁脸色一红,有些窘迫。
秦可卿倒也看穿了这点,她撇过了头,望向窗外的细雪,再次说道:“我身负龙气,又是半妖之躯,去了那处只会添乱,你既然去了,便将我那份未能帮到他的遗憾补上,好吗?”
苏慕安连连点头,他的性子如此,对于朋友的嘱托只要力所能及,从来便是来者不拒。作为刀客,或者说作为那位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刀客的子孙,苏慕安觉得他理应如此。
“去吧,小十九还等着你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后的秦可卿微微一笑,朝着苏慕安言道。
苏慕安也不疑有他,这边告了声退后,快步走出了房门。
而屋中,在他走后良久,秦可卿却一直保持着那侧头看向窗外的模样,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天色愈发的暗了,屋外的世界漆黑一片。
秦可卿看着屋外,她的眸子映衬着窗外的夜色,双眸也渐渐变得漆黑无比,再无半点眼白。
她低着声音,语调冰冷的言道:“这一次,我一定能帮到你的。”
她如此说罢周身的气息愈发的阴冷,似乎已经与窗外的天地连成一片,此刻的秦可卿似乎已经不再是秦可卿,而是那位手握大周天下的女帝宇文南景。
距离当初元修成所言的三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一月光景。
徐寒终于在这十一月之初,来到了传说中的仙人居所昆仑山下。
巍峨的大山绵延万里,山巅直入云霄,仿佛看不到尽头,哪怕只是置身山脚,徐寒也能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好像摆在你面前的不是一座高山,而是一尊威严的神祇。
“就是这里了。”徐寒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玄儿,笑道:“听说沧海流便是在这里遇见你的,你为何要盘踞在这处呢?是不是这里同样藏着某些对你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
“喵?”玄儿歪着脑袋看着徐寒,似乎并不能理解徐寒话里的问题。
徐寒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混乱,说话有些没有逻辑。他又转头看向那座高声,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是什么,我终究要看上一看的。”
他如此自言自语道,然后终于鼓足了自己的勇气,迈开了步子,走向了昆仑山。
但他的一只脚方才踩到那昆仑山脚的积雪上,天际忽的乌云密布,方才还透亮的天空在那时陡然暗沉了下来。
轰!
一声闷响炸开,两道雷霆几乎在同一时间落在了徐寒身前不过一丈处的空地上。
随即两位**着上身,周身密布着意义不明的纹身的男子便在那时自雷霆中浮现。他们面色阴沉的看着徐寒,言道:“仙人居所,凡人勿进。”
徐寒皱了皱眉头,他未有想到这进山之路竟然还会凭空的杀出几只拦路虎来。
他仰头看向天际,有些好笑的问道:“怎么?你们以为区区两尊昆仑劫便能拦住我吗?”
天际的雷霆翻涌,徐寒的话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徐寒讨了个没趣,他耸了耸肩,而那两尊昆仑劫见徐寒并无退避的意思,便再次沉声喝到:“如若不听劝阻,三息之内,血溅当场。”
昆仑劫的脸上自然是神色内敛,双目圆睁,可谓不威自怒。
只是徐寒知晓这些所谓的昆仑劫只是傀儡而已,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步子再次迈开,一只手在那时被他伸出,一把漆黑的长剑随即浮现在了他的手中。
昆仑劫的实力几乎是完全等同于地仙境的修士,这样的傀儡放入人世间,哪怕只有一具便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但昆仑劫虽然修为强大,可却并不拥有任何的灵智,这一点上他比起森罗殿所造出的圣候还有所不及,而能攀登到仙人境的修士哪一个不是天纵之才?哪一个又未有经历过尸山血海般的战斗?
无论是手段、底牌又或者战斗的本能,他们比起这些空拥有地仙境实力的昆仑劫都强出不止一筹,更何况如今的徐寒?
两尊昆仑劫在徐寒的手下并未有走过十个回合便纷纷被徐寒斩成了碎末。
而得胜之后的徐寒收剑归鞘,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的欣喜之色。
他想到了一个很古怪的问题,这两尊昆仑劫究竟是在何时被那些天上之人布在此处的?
若是自古皆有,那当年的沧海流那不到仙人境的实力是如何闯过这两尊昆仑劫的阻拦的?若是是之后布下的,那所为的自然是为了防御徐寒,可天上的仙人们理应清楚,就凭着区区两尊昆仑劫根本不肯能拦下徐寒,那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疑虑并非徐寒胆怯,而是以他对那些仙人的了解,他们做事素来不会如此,反倒是讲究一击必中,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无意义之举。
但无论天上的仙人们究竟想着些什么,走到这一步的徐寒决计没有退步的道理。
他念及此处,转眸看了看身旁的阿黄与嗷呜一眼,便再次朝着山巅迈开了步子。
只是一行人方才朝着山巅走出百丈开外的距离,天际上又是一声雷鸣,三道雷霆再次轰击在徐寒等人的身前。而后三尊昆仑劫再次出现,拦住了徐寒的去路。
他们目光凌冽却又无神的盯着徐寒,然后说出了那句与之前并无差别的话:“仙人居所,凡人勿进。”
徐寒在昆仑的漫天大雪中与那些昆仑劫厮杀着,但他或许如何都想不到,于此同时,在那牙奇山的太阴宫中,数双眼睛睁透过一道悬空的镜子,将他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样,比起之前如何?”身着一身黑袍的元修成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雪中的少年,又转头看向身后坐于高台上的俊美男人,如此问道。
那俊美男人,也就是这太阴宫的主人,神无双。他的身旁站着或坐着数道身影,但都在那时被神无双身上所溢出的黑暗所掩盖,根本看不明白模样。而神无双这眯着眼睛同样看着镜中的情形,一只手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案台,神情微醺,如饮美酒。他言道:“每一次他都在成长,这一次比起之前又强出了不少。”
元修成闻言,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迟疑言道:“那这一次”
神无双似乎看穿了元修成的心思,他在元修成的问题问出之前,便抢先言道:“没用的,他确实做得不错,但比起世界深处的黑暗他差得还是太远,他注定会被他吞噬,他没有路走,所以他必定会选择我们。”
元修成微微心安,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他又言道:“那天上的人,他们难道会作壁上观?”
“他们?”神无双的眼中露出了笑意轻蔑的笑意,他言道:“他们将我当做他们的牧羊犬,而他们何尝不是别人的牧羊犬?只是我已经跳出了这无数的轮回,他们却深陷其中,不自知而已,自然也不足为虑。”
元修成似乎对于神无双极为信任,听闻这话,他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言,而是继续转头看向那镜中不断朝着高处攀登,却又不断遇到越来越多的昆仑劫的阻碍的徐寒。他眸中的光芒亮起,渐渐变得狂热,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看着他心中的神祇正一步又一步的降临人间一般。
神无双站起了身子,他言道:“最后的大战就要开始了,他们落幕之时便是我们登场之日,你们好生准备吧。”
“是。”听闻这话,元修成以及神无双身旁那数道被淹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赶忙低头应道。
得到这样回答的神无双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子一顿便于那时消失在了房间中。
而随着他的离去,那笼罩这房间中的黑暗也豁然散去,接着房门中晦暗的烛光,那几道身影的模样也在那时渐渐浮出了水面。
一位白衣男子,面色冰冷,眸中蔓延着层层死气,他似乎腿脚不便,坐在一方木制的轮椅上。
一位黑衣男子,同样面色冰冷,但脸上却蓄着浓密的胡须,而最为扎眼的却是他的腰带处挂着一道令牌,铜铸的令牌,两寸见方,上面却以极为细致的刀工刻着虎狼之相。
而最后一人却是一位比起那二人要年轻得多的年轻人,他的模样俊朗,脸上的轮廓犹如刀削一般。而他的背上却背着一把长刀,木制的刀柄上缠着一道被洗得发白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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