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拧子领了朱厚照的圣旨,却不知该如何把这消息传到身处宁夏的沈溪和杨一清手中,他很清楚,在当前复杂多变的形势下,想跳过刘瑾把消息传递出去非常困难。
如此一来只能求助于谢迁,等小拧子带着朱厚照亲笔所写诏书到了谢府,把情况介绍完,谢迁脸上全都是为难之色。
“……陛下的意思是说,让你不通过刘瑾,直接把圣旨传递到宁夏镇?”
谢迁非常不可思议。在他看来,朱厚照对刘瑾的信任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怎么会突然改变性子,对刘瑾如此警惕?
本来谢迁就不怎么相信宫里的人,加上刘瑾擅权之事,以至于他对小拧子这样亲近他的执事太监也产生怀疑,生怕小拧子被刘瑾收买,设下什么阴谋诡计陷害他。
小拧子道:“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这才来请谢大人您帮忙!”
一直以来小拧子对谢迁就恭敬有加,他知道自己要依靠谢迁的力量才能把刘瑾斗倒,一心把谢迁当成靠山。
谢迁仔细把圣旨的内容看过,迟疑地问道:“那拧公公可有将西北有狄夷扰边之事告知于陛下?”
小拧子摇摇头:“小人没提这事儿,不过刘公公倒是提了,今日他亲自到乾清宫面圣,甚至因此提出让沈大人和杨大人留在宁夏……陛下就是对刘公公这番话有怀疑,才让小人把圣旨跳过刘公公传递到宁夏镇。”
“嗯!?”
谢迁犹豫不决,迟疑地问道,“陛下是要置西北边陲安危于不顾么?如今地方上可是多处在奏报狄夷扰边之事,沈之厚留在西北,对鞑靼人终归是一种震慑。”
小拧子有些不可思议:“谢大人这话可就说错了,难道不是应该先让沈大人回朝,利用安化王谋反之事情先把刘公公给……那样吗?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西北鞑靼犯境吸引,这对刘公公是最有利的局面,谢大人怎么会认为此时留沈大人在宁夏反倒最好呢?”
当局者迷,谢迁听到小拧子的话后,不由一怔。
他可没仔细考虑这件事对谁有利,甚至没怀疑鞑靼犯境这件事是否刘瑾捏造,等经过小拧子提醒,他才猛然记起来,现在把刘瑾赶下台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谢迁道:“陛下要求多久把诏书送到宁夏去?”
小拧子摇头:“只要谢大人肯帮忙,多久都可以,也是愈快愈好,安化王谋反之事即将告一段落,若长久拖下去的话,怕是这件事对刘公公再也无法形成影响,到那时,怕是什么都迟了!”
谢迁点点头道:“知道了,那拧公公先回吧……老夫会把诏书送到宁夏,你放心回去便可!”
小拧子如同看到救星一样,急切地道:“谢大人您可一定要着紧啊,若沈大人迟迟不回,刘瑾现在恐怕已经难以容得下小人,小人可就等着沈大人回来救命了!”
……
……
小拧子的死活,并不是谢迁所关心的,他斗刘瑾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帮小拧子,结交内宦,纯粹是利用关系。
小拧子走后,谢迁马上派人跟云柳取得联络,让云柳来见自己。
自从他让云柳通知沈溪回京,云柳便再未主动求见过,谢迁感觉沈溪不想回京,此时他正好利用这件事来询问一些事情。
云柳仍旧跟之前一样精明干练,等谢迁把话一说,云柳顿时明白过来,当下道:“谢大人放心,卑职定会在最短时间将诏书传达宁夏,为大人所知。”
“几天?”谢迁当即问道。
云柳稍微估算一下,道:“至多三天时间即可。”
谢迁皱眉:“从京城到宁夏,何止千里,这几千里驿路,你的人三天时间就能到?”
云柳道:“回谢大人的话,这也是得益于我家大人之前构建的消息传递体系,必须保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消息传递,通常不走朝廷驿站……”
她这话说完,谢迁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显然谢迁觉得沈溪的心有些大了,不但私自建立起一套情报体系,所用之人都不受朝廷控制,现在连传递消息都不走驿站,意味着沈溪已在跳过朝廷做一些事。
云柳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谢迁看来非常危险,油然生出忌惮之心。
“那行吧,你且把消息传递到宁夏镇!”
谢迁说了一句,然后郑重地把圣旨交给云柳,这时他突然记起一件事,问道,“既然沈之厚有办法能把消息传递如此迅捷,那老夫问一句,西北现在是否处于危急之境?”
云柳有些诧异,反问道:“谢大人问的是安化王谋逆之事?叛乱不是早就被平息了么?”
谢迁没好气地道:“老夫所问,是鞑靼犯边……京师最近不是传言三边和宣大之地边塞烽火处处吗?”
云柳稍微迟疑一下,随即坚决摇头:“以卑职所知,最近这几个月,草原上风平浪静,鞑靼丝毫也没有犯边的迹象。卑职昨日收到大人的信函中,也未闻边关有紧急军情!谢大人此消息从何而来?且容卑职去调查一二!”
云柳没有质疑谢迁的话,她觉得,或许是自己情报工作做得不到位,这才导致未得悉鞑靼犯边的讯息。
谢迁听了这话分外意外,诧异地问道:“你说什么?西北没有狄夷犯边之事?”
“卑职并未听闻!”
面对当朝首辅,云柳可不敢随便猜测什么,她说话办事都很谨慎,没有就是没有。
谢迁脸上满是苦笑:“这怎么可能?朝中人尽皆知之事,居然不存在?难道是有人暗中捣鬼?问题是西北地方那么多奏疏……”
最近这段时间,谢迁收到几十份西北地方官员和将领关于鞑靼犯边的奏疏,甚至有很多门生故旧也把这件事说得千真万确一般,让谢迁信以为真,根本就没想过好好调查一下。
但现在云柳的话,让他产生怀疑。
“那你去探明真相!”
谢迁板着脸道,“最短时间内,给老夫回话,若此事乃是刘某人欺君罔上,虚报军情,看老夫怎么……”
说到惩罚刘瑾的问题,谢迁一阵无力,他突然发现,其实刘瑾有能力编造鞑靼犯边的谎言,避免沈溪回朝。
以前刘瑾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何况现在刘瑾权势更上一层楼,朝中已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问题的关键,在于无论以前刘瑾怎么瞎编乱造,都不会受到太大惩罚,以至于到现在得意忘形,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
……
云柳多方调查后,把消息传递回来。
谢迁看了更多关于西北真实情况的奏疏,才知道鞑靼犯境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谢迁一阵悲哀:“……朝廷到底乱成什么模样了?鞑靼这几年连遭败绩,连以往夏秋时节南下打草谷的习惯都改了,更别说是大举犯边了。再说现在沈之厚滞留西北,纵观过去几年,但凡沈之厚在边关,鞑靼人焉敢轻举妄动?老夫之前怎就没想清楚,居然会被刘瑾那阉人蒙骗……”
谢迁又气又恼,觉得自己一头扎进个巨大的陷阱中,居然浑然不知。
“以沈之厚消息传递之速,一定早就听说京城这边发生的情况,却始终按兵不动,甚至不通知老夫一声,看来他有意让事情发酵。或许他是想利用这件事警醒陛下,以达到打击刘瑾的目的……又或者他干脆就不想回京,想让杨应宁回朝,代替他把斗刘瑾的事情完成……”
谢迁别提有多恼火了,甚至把这股恨迁怒到沈溪头上。
当即他便带着云柳的调查结果去见张懋,这几天张懋焦头烂额,因为这会儿刘瑾正在查他侵占民田之事,奏禀这件事的人正是派去宣府公干的户部侍郎胡汝砺。
“于乔,这会儿谁还管得上西北是否有狄夷犯境?你难道不知,因为之前五军都督府内有人上疏弹劾刘瑾,刘瑾现在已经把老朽盯上了,告老夫侵占民田两千亩……这不是信口开河吗?”
张懋看到谢迁就来气,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之前私下见谢迁被刘瑾所知,这才导致刘瑾猛烈的报复行动。
以张懋的性格,原本想中立到底,不管文官跟阉党怎么斗,都不想出头。谁知道一时心软,给了谢迁承诺,为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谢迁道:“张老公爷,现在你还有心计较这些得失?难道不是朝廷稳定最重要?”
张懋不由摇头苦笑,他是世袭的公爵,只要大明这块牌子不倒,爵位就不会消失,他在意的是能给子孙留多少田产和屋舍,至于阉党和文官的斗争,只要不伤及他的根本利益便可,这也是文官跟勋贵间最大的不同。
文官需要把阉党斗倒,才能掌握权柄,而勋贵的爵位则是世袭罔替,功名利禄永远都有保证。
得到地位的方式不同,做事的风格甚至是对朝事的想法自然也就迥异。
张懋道:“于乔既然发现刘瑾虚报西北地方情况,那就该想办法禀告陛下,让陛下对刘瑾进行惩处,至于其他事情,请恕老朽爱莫能助……来人啊,送客送客!”
谢迁没料到张懋居然会这么决绝地下达逐客令,他还想跟张懋商议事情,但现在看来根本没机会。
“呈奏就呈奏!”
谢迁出了英国公府宅,倔脾气来了,“不就是面圣吗?好似老夫以前没面圣过一样……哼,老夫这就想办法去跟陛下陈述此事,让那姓刘的吃不了兜着走!”
……
……
谢迁说要面圣其实只是嘴硬,他心底非常清楚,他很难找到觐见朱厚照的机会。
身为当朝首辅却大权旁落,谢迁早就认清一个现实,官再大见不到皇帝的面也是枉然。以前谢迁面圣得靠沈溪帮忙,现在沈溪不在京城,就算他去豹房门口站上一个月,也见不到朱厚照。
之前刘瑾为了让谢迁去面圣呈奏鞑靼犯境需要留沈溪和杨一清在西北,倒是给了一定机会,但可惜谢迁没有把握住,现在轮到他去检举刘瑾罪行,却发现见皇帝那是千难万难。
谢迁将诏书交给云柳后,云柳为求安稳,亲自带人把圣旨护送到沈溪手上。当然,圣旨本身要传递到宁夏镇,哪怕是快马也得五六日才能抵达,但相关内容传到宁夏,只需要不到三天时间。
等沈溪在宁夏城中驻军所在的中军大帐得知朱厚照要征调自己回朝的消息,有些失望,他一直没准备亲自参与到倒刘瑾的事情中。
“一旦我回京,意味着刘瑾的防备会加深,若形势不利,难免会狗急跳墙,伤人伤己。说到底,机会只有一次,若被刘瑾识破,结果也许会和原来的历史大相径庭,让刘瑾逃出生天!”
因为圣旨没到宁夏,沈溪没有把消息通知杨一清,只是把张永叫来,告之要不了多久就将返回京城这一情况。
张永显得很讶异,问道:“沈大人是如何得知陛下要传召您回朝?”
沈溪道:“这消息在京城,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有人存心弹压消息,短时间内没有把旨意送到宁夏来罢了!”
“这倒是!”
张永没有怀疑沈溪这话,他明白刘瑾一定会从中作梗。不过,他迫切地想回京领功受赏,甚至把刘瑾斗倒,当下期待地问道,“不知沈大人几时动身?”
沈溪笑了笑,道:“大概又跟在宣府等出兵旨意情况相似……”
张永非常着急:“沈大人的意思是说,陛下的旨意不来,咱就不出发,是吧?宣府才距离京师几百里?这里有多远?等刘瑾把旨意传来,怕是要明年了吧?”
“这倒不会。”
沈溪笃定地道,“应该会在五六天内,圣旨就会到宁夏。”
沈溪算过时间,云柳带人到宁夏,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稍作休息,差不多八九天时间能到。如今口信已至,云柳也出发两三天时间了,五六天应该比较合理。
因为沈溪语气极为肯定,张永不由皱眉问道:“沈大人能确定吗?”
沈溪点头道:“如今距离叛乱平息快两个月了,各方都希望把军功早日厘定清楚,就连刘瑾怕也着急到手的功劳飞走,最迟也就五六天吧!”
张永道:“那就好,咱家先回驿站等候回京圣旨到来,希望这次沈大人不会诓骗咱家……咱家就指望这点功劳颐养天年了!”
张永表现出一副自己年老昏聩不愿跟人斗的做派,好似回朝后便就此息事宁人,这其实是在沈溪面前表现出一种姿态,不想充当斗刘瑾的排头兵,所以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沈溪笑着点头:“这两天怕是要劳烦张公公去巡抚衙门那边多走动走动,把军功落实下来,等圣旨一到,我等便出发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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