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一步步往朱厚照身边靠近,并没有因为连续有人出现就放弃攻击,转身逃跑,毕竟它有着百兽之王的骄傲。
朱厚照则屏气凝神,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老虎闲庭信步般逼近。
钱宁此时心慌意乱,整个人都懵了,没有及时下达命令,那些侍卫也就不敢随便放箭,虽说距离老虎并不远,却也不敢贸然动手……万一弓箭没射中,老虎被激怒后很可能会朝朱厚照扑过去,而且最可怕的是射箭时没有准星,射中皇帝,如此无论朱厚照是否有损伤,他们的脑袋都将不保。
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主动跳出来担责,陆续赶到的锦衣卫和太监更愿意等候钱宁下令,而钱宁完全傻在那儿,几个呼吸内均保持泥菩萨的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远处传来“嗖”的一声。
只见一根弓箭朝着老虎射了过去,可惜没中,先是越过老虎的脊背,随后又擦着朱厚照的头皮飞出,差点儿射中后面的钱宁……看上去是射老虎,更好像是弑君。
这一箭乃是从老虎背后射过来的,显然有人故意绕到了前方,此番乃是情急之下匆忙出手。
“谁?”
看在插在自己裤裆下,距离要害部位只有几寸、箭羽还在不断晃悠的箭矢,钱宁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他很想知道谁这么斗胆,老虎没伤到人,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却差点儿要了朱厚照和他的性命。
就在钱宁转动脑袋到处找元凶的时候,但见一条黑色的身影自密林深处冲了出来,无所畏惧地朝朱厚照所在之处扑了过去,感觉不像是护驾,更形同刺客。
“不好,有刺客!”
钱宁身后一名侍卫大喊一声,瞬间所有锦衣卫都把弓箭亮出来,但可惜依然没有谁敢放箭……跟之前遇到的情况一样,若射不中刺客,命中皇帝的话,他们就要掉脑袋。
就在钱宁失神之际,老虎朝着朱厚照猛扑过去,显然这头兽中之王已然失去耐心,想要速战速决。
朱厚照身体一个激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原地向前猛打几个滚,那老虎跃得太高,竟然与朱厚照交错而过,落地后立即调转身体,再次转身面向朱厚照。
朱厚照吓得面无人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那黑色身影终于赶到,阻挡在了朱厚照身前,举起手里的长刀,向再次扑来的老虎挥砍而去。
“嗷呜——”
老虎发出一声长啸,身形腾空中,前伸的利爪恰巧与长刀触碰到一起,吃痛之下屁股一扭,居然在空中转向,敏捷地落到一旁的地上,凶目瞪着陡然出现的黑影,张开有着锋利獠牙的大嘴,再次怒吼起来。
此时所有侍卫都看清楚了,来人身着玄色飞鱼服,那长刀乃是锦衣卫的制式绣春刀,应该是前来护驾的同僚。这会儿每个人都感到惊讶,暗忖:“这人是莽夫吧?居然敢拿把绣春刀就跟百兽之王搏斗,难道不要小命了?”
来人的确是不要命了,或者说这个人是在赌博,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在旁人看来老虎攻击皇帝,无过便是功,都不想强自出头,而此人则急于表现自己,拼命博取皇帝的关注,正是立功心切的江彬。
江彬作为蔚州卫指挥佥事,领兵驻防张家口堡期间,曾多次带人出塞到草原上打猎,多次造访这片密林,熟悉几条林间小道。所以,当他知道朱厚照追击梅花鹿深入林子后,立即挑近道追赶,终于在朱厚照危若累卵的时候杀到。
见老虎一步步向朱厚照紧逼,江彬情急之下射出一箭,发现没有奏功,立即扔下长弓,从腰间拔出佩刀便冲了出来,关键时刻挡在朱厚照身前,阻止了老虎的攻击。
老虎瞪着江彬,摇头晃脑,嘶吼连连,似乎想要吓退对手,却见江彬手握寒光闪烁的长刀,同样目露凶光,反而一步步向它逼近。
老虎见状顿时失去战意,闭上血盆大嘴,原地转了几个圈,小心翼翼打量周边越聚越多的人群,萌生退意。
“护驾!”
这会儿侍卫们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们已不需要再去想是否会误伤到朱厚照,他们只需冲过去,挡在皇帝身前即可,因为就算激怒老虎,冲过来第一个倒地的也只能是那个突然冲出来护驾的傻子。
等第一批侍卫把朱厚照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保护起来,后续冲过来的侍卫开始放箭,老虎终于发现自己无路可逃,只能原地窜跃躲避,但锦衣卫这帮弓箭手不是盖的,箭雨如水泼一般密集,老虎如何躲得开?当即被射成了筛子。
“啊!”
钱宁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一刀命中老虎的脖颈,鲜血一下子涌了而出,喷得他满脸都是虎血,好像这只老虎是他杀的一样。
这个时候,江彬也跟朱厚照一样瘫坐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毕竟他骑马长途奔袭,加上之前的确是用尽全力,整个人已经脱力。
江彬满心期待自己用生命拼来的成果,却没想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钱宁指着他大喝一声,“来人哪,将刺客拿下!”
随即众侍卫一拥而上,将江彬按倒在地。
朱厚照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根本没让侍卫搀扶。
钱宁没有马上下令处死江彬,尽管他心里无比想这么做,因为江彬的勇猛衬托了他的无能,但皇帝当前,要是他贸然行事的话,很可能会适得其反。钱宁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朱厚照扭动身体,堪堪避开钱宁递来搀扶自己的双手,目光中带着一抹鄙夷……这种鄙夷一如当初京师豹房宫市倒塌时,朱厚照从废墟中逃生时对钱宁的不屑与失望一样。
“陛下,刺客在此,是否问斩?”侍卫把不明就里的江彬拖了过来,钱宁避开朱厚照逼问的目光,俯身恭敬询问,似乎只要朱厚照一声令下,江彬便会身首分离。
朱厚照稍微喘了口气,一种死里逃生的幸运感油然而生,听到钱宁这番话,他立即破口大骂:“你们哪只眼看到他是刺客了?明明是冲出来护驾的锦衣勇士!放开他!”
钱宁解释道:“陛下,此人虽然穿着锦衣卫的服饰,但臣以前从未见过,而在此之前他居然敢用弓箭射陛下,此等行径必是刺客无疑。”
江彬见自己小命行将不保,赶紧为自己解释:“陛下,小人乃蔚州卫指挥佥事江彬,此番是得丽妃娘娘之命,调到锦衣卫保护陛下安全,刚才射那一箭也是救驾心切……钱大人,您可千万别把小人当作刺客对待啊。”
此时的江彬可不敢跟皇帝跟前的宠臣钱宁置气,就算被冤枉,也只能尽量为自己辩解,言语中充斥着冤枉和委屈,差点儿快要哭出来了。
朱厚照恍然大悟:“原来是丽妃让你来护驾的,丽妃真是有心了。”
几乎是一瞬间,朱厚照便对丽妃又增添了几分欣赏,毕竟刚才那么凶险,关键时刻只有这个丽妃派来的人主动冲到自己身前护驾,而其他侍卫居然会冷眼旁观,连他一向信任有加的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也没有表现出忠君护主的决心和勇气,着实让他不耻。
随后朱厚照话锋一转:“朕刚才正准备射杀猛虎,书中有云,见到猛虎后当先静止不动,令其分神,如此才好下手,倒是你……叫什么来着?江彬是吧?你的到来,打扰朕射杀猛虎,而且你的弓箭差点儿射到朕身上,过错还是有的……不过,念在你一片护主之心,朕便宽宥你。”
江彬心里那叫一个委屈,我死命冲出来跟老虎搏斗,甚至在这只老虎朝陛下您扑过来的时候不惜拼着生命不要进行抵挡,终于用长刀砍伤猛虎,令其退避,居然只是被宽宥?
朱厚照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继续为自己辩解:“也是座驾不争气,见到老虎后居然将朕甩下来,哼,如此不忠不义,迟早把它杀了炖汤喝!”
虽然朱厚照嘴硬说自己没事,但心中还是非常恼火的,毕竟他这个皇帝居然在重重保护之下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自然要迁怒于人,而陪着他多时的御马则倒了大霉,危急关头把他摔下来,虽然后来一直守护在旁没有逃跑,依然难逃一死。
朱厚照的态度,其实是在针对钱宁:御马不懂得忠心护主,就要被宰杀,你们这帮侍卫关键时候没站出来挡在朕身前,就算不死也难以得到朕的信任,这就是在朕跟前做事必须遵守的规则。
至于江彬,朱厚照嘴上说不会奖赏,但回头少不了要重用,能在生死关头舍弃生命护驾的人,不被提拔简直天理难容。
……
……
朱厚照惊魂未定,赶紧换了坐骑,从密林中出来。
兜兜转转一圈下来,不知为何出口处居然是在之前那片稀疏树林的西南方,钱宁等侍卫保护着朱厚照,顺带驮着战利品,也就是那只已经死透了的猛虎一起出来。
此时大部队尚在张北草原南方,朱厚照出林时只有不到一千人的侍卫队伍跟随,而此地距离沈溪所部人马已不到十里,马上就要汇兵一处。
小拧子乘坐马车,片刻也不敢停留地赶来,见到狩猎队伍后,立即下了马车,疾步上前去勒住御马的马缰,当他发现朱厚照换马后,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却不敢出言询问,只是恭敬禀报。
“陛下,已有消息,中午时分沈大人领军自安固里河上游渡河,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赶来跟陛下会合……是否就地扎营,等候沈大人所部人马到来?”
朱厚照一抬手,笑着说道:“正好,朕狩猎也有收获。来人哪,把猎物抬过来,朕准备给沈先生看看,让他知道朕的武勇!”
小拧子听说朱厚照打到猎物,刚开始没太当回事,只道是地方上准备好的动物供朱厚照射杀,可当他发现猎物是一只吊睛白额虎,而且还是成年的大老虎后,吓了一大跳,暗忖:“地方上应该不会找老虎这样的猛兽供陛下狩猎吧?若这畜生冒犯到陛下,该当何罪?”
就在小拧子没明白事情原委,心中生出诸多念头时,突然发现朱厚照身后锦衣卫马队中的江彬,此时其他人都有意无意地跟江彬保持一段距离,形单影孤之下,极为牵扯眼球。
别人不清楚,小拧子却知道江彬的底细,毕竟人是他介绍给丽妃的,心中不由暗自奇怪这有些手段和能力的家伙为何会在此地,还穿着一身锦衣卫的服饰。
“陛下,您没事吧?”
小拧子收回视线,仰头看着正德皇帝,关切地问了一句。
朱厚照哈哈大笑:“朕刚才跟猛虎搏斗,正待搭弓射箭,可惜坐骑不听话,居然让朕摔了一跤,现在屁股还有些疼,等回去擦点儿药酒就没事了……好在在江侍卫相助下,朕成功把猛虎给射杀,今天见到沈先生后,朕准备跟他一起享用虎肉,那可是大补之物。”
小拧子这才知道当时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朱厚照并非什么事都没有,而是直接面对死亡的威胁,虽然不知其中内情,但以他的想法,只要涉及皇帝安危,足以影响国家社稷稳定。
但朱厚照只是轻描淡写将狩猎老虎的过程一笔揭过,小拧子也不敢追问,只能事后慢慢探寻真相。
此时小拧子不得不赶紧把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件大事上,那就是准备迎接沈溪凯旋,这也是之前朱厚照交给他的任务,必须得圆满完成。
好在王守仁及时赶到,在其相助下这帮锦衣卫以及陆续赶到的骑兵开始扎营,同时准备迎接班师大军的活动,虽然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但总归沈溪那边会给皇帝一定时间,大队伍不会仓促开过来。
……
……
后面缓慢前行的中军队伍里,丽妃刚知晓江彬的情况。
小拧子对朱厚照林中犯险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丽妃却可以第一时间把事情调查清楚,因为朱厚照身边近卫中,安插有丽妃的眼线,廖晗把江彬护驾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丽妃。
“什么?江彬护主?为何不拦住他?”丽妃听了火冒三丈,心中的某根弦被触动,发怒起来那股威严让廖晗承受不住。
廖晗道:“娘娘,小人的确派人前去阻拦,没想到江侍卫的坐骑乃千里驹,跟他一起前去护驾的那批侍卫,只有他抵达,旁人连陛下的影子都没看到。”
丽妃有些惊愕,喃喃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廖晗解释道:“娘娘,只能说江彬那厮撞了狗屎运,碰巧遇到陛下遇险,听说当时他跟疯子一样冲出去护驾,而在此之前射箭差点儿命中陛下,要不是陛下宽恕,估摸他现在已被砍头了……到目前为止,陛下对他没有任何赏赐!”
丽妃骂道:“你懂什么?若换作是你,有人在你濒临死亡时不顾一切救你,你会计较他做了什么错事?”
廖晗一怔,思索丽妃的话后,顿时哑口无言。
丽妃呆滞片刻,突然道:“赶紧派人去把江彬叫回来,趁着陛下没留意到此人,把他带到我身边。”
好不容易把竞争对手赶走,廖晗有些不甘心:“娘娘,江彬那厮既然存心巴结陛下,为何还要让他留在您身边?这种小人,为了逢迎陛下,丝毫也不顾及娘娘的感受,狂悖无礼!娘娘根本就不该相信和重用这样的人。”
丽妃怒道:“不该相信他,相信你么?本宫要用他为陛下找寻吃喝玩乐的东西,若他到了陛下身边,岂非本宫以后做事少了帮手?他可以直接跟陛下献媚?”
“呃?”
廖晗多少有些脑子,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若以后江彬跳过丽妃办事,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钱宁,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因为江彬跟他多少有些过节。
廖晗连忙道:“这小子,居然敢背叛娘娘,看小人不将他抓回来交给娘娘处置……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就该将其千刀万剐!”
……
……
江彬立下大功,本以为可以一步登天,但在救驾后,根本就没人理会他,各人忙着自己的事情,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我可是舍命救驾,立下大功的人啊。”
江彬判断自己可以一直跟着朱厚照,但在营地没完全扎好前,朱厚照便进入刚刚竖起的皇帐休息,他想靠近,却被钱宁的人挡了下来,钱宁更是直接指派他到外围守护。
“江大人?您就是江大人吧?”
就在江彬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一名太监跑了过来,冲着他打招呼。
江彬以为是朱厚照传召,心头一喜,连忙恭敬地问道:“这位公公,您有事吗?”
太监笑着说道:“小人可当不起公公的称谓……江大人,娘娘说要见您,让您赶紧回去,有要事吩咐。”
江彬一听,失望之余心中为难,对他而言现在面临艰难的抉择,是留下来等一个不知道是否能兑现的功劳,还是回去见丽妃,继续帮丽妃做事?
“丽妃这个人城府很深,之前我百般逢迎都没有得到她的拔擢,要是贸然回去,很可能就此被雪藏!更有甚者,她甚至会直接将我打发回关塞内,让我再也没机会面圣。”
想到这里,江彬一咬牙:“这位公公,你回去跟娘娘说,我要留在这边保护圣驾,陛下安危最重要,一时间我没办法擅离职守。”
太监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江大人,您公然违背娘娘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江彬心想:“索性立下大功,若这么走了才叫窝囊。回去跟丽妃做事,还不是继续被她坑?这个女人已利用我那么多次,连个卫指挥使的官缺都没给我弄到,我有什么理由继续为她效命?继续给她出银子出力,甚至帮她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情?”
因丽妃平时防备心很重,导致江彬在其跟前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心中一直有怨言。之前江彬不敢发难,因为只有丽妃这一条途径可以往上爬,现在终于有机会面圣,甚至刚立下泼天的大功劳,他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不再帮丽妃做事,这也算是一次人生的豪赌。
江彬道:“在下岂敢违背娘娘的意思?”
他也不想把自己的退路完全堵上,又补充道,“护驾结束后,在下一定会回去保护娘娘周全……劳烦公公去跟娘娘知会一声,我暂时留在这边听用……”
“替陛下做事,就是替娘娘做事。之前我救驾时,把我是娘娘派来护驾的情况说明,就算有什么功劳,我一人也不敢独专,到时候娘娘脸上也有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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