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在原地停留三日,想找寻娄素珍下落,可惜遍寻无获。
他还想留下找人,但心中牵挂南京的沈亦儿和钟夫人,最后勒令江彬带人留在地方找寻,而他则先一步回南京。
朱厚照回到南京城时,已是腊月十四。
徐俌先一步回到南京,在徐俌带领下,南京六部和应天府、上元县、江宁县的人到城外迎接朱厚照凯旋。
本来准备隆重的庆祝仪式,朱厚照这会儿却心不在焉,完全不想经历那些大阵仗,躲在车辇里拒不出来,最后仪式只能潦草收场。
朱厚照住进南京皇宫,洪武门、承天门、端门、午门次第关上,然后便与世隔绝,丝毫也没有召集南京小朝廷的文武大员过问朝事的意思。
进驻乾清宫的第一件事,朱厚照便下诏召沈溪来南京,跟他一起回京师。
次日沈溪上了一道奏疏,没按照以往的惯例送往京城,走通政司、内阁、司礼监这一流程,而是直接快马加鞭送往南京。
傍晚时分,奏疏送到张苑手上,张苑立即看过,发现沈溪请求继续留在江南领兵。
张苑不敢怠慢,马上去皇宫求见朱厚照,伺机告江彬一状……因为他已确定钟夫人失踪了。
昨晚朱厚照本想跟沈亦儿好好花前月下一番,不想却吃了闭门羹,心情郁结之下喝了点闷酒,然后呼呼大睡,直至次日中午才起床。
慢悠悠吃过饭,朱厚照摆驾到畅音阁看戏,可是教坊司排练的剧目非常老旧,全无新意,去请沈亦儿前来一起看戏也没得到回音,正感百无聊赖,张苑前来求见。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然后冲着小拧子摆摆手。
小拧子一时间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陛下,让张公公回去吗?”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道:“既然跟沈尚书有关,朕就不能不闻不问……让他进来说说吧。”
小拧子赶紧出去传话,将张苑叫到朱厚照跟前。
张苑当即把沈溪的上奏拿出来,呈递到朱厚照跟前:“陛下,这是沈国公请求留在江南继续督战的上奏……看意思是不准备跟陛下回京城了。”
朱厚照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头,瞥了张苑一眼,语气幽幽:“江南该平的乱事都已平息,如今四海升平,听说连西南土司之乱都被地方官府搞定……他留下来督什么战?继续平倭吗?”
张苑解释道:“以沈国公之意,是要准备跟佛郎机人的战事。”
“什么!?”
朱厚照陡然瞪大眼,“佛郎机人?”
张苑回道:“正是如此,陛下……以沈国公上奏,之前海上决战时,佛郎机人本想跟倭寇一起,对朝廷舰队图谋不轨,突施冷箭,悍然参战……但后来战事发展超出他们的想象,佛郎机人船只折损严重,只能选择逃离战场。”
朱厚照皱眉不已:“既然佛郎机人逃走了,我们为何还要跟他们开战?相安无事不好吗?”
张苑道:“陛下,别忘了佛郎机人手里有银子……朝廷正是通过跟他们做买卖,才让国库充盈起来,若就此断掉联系,朝廷以后想过好日子就没那么容易了,很可能再次回到之前帑币不足的状态。”
本来朱厚照对于跟佛郎机人开战全无兴趣……他以前曾听沈溪说过,大明距离佛郎机国几万里,两国之间开战的话很难捞到好处,纯属徒劳无功之举。
但现在涉及切身利益,也就是国库充盈与否的问题,那朱厚照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仔细思索半晌,朱厚照问道:“沈尚书之意,是说再也不能跟佛郎机人达成和解,重新做买卖了吗?”
张苑一听大惊失色:“陛下,佛郎机人狼子野心,甚至跟倭寇狼狈为奸,攻击朝廷水师……如此情形如何跟他们做买卖?”
显然在这件事上,张苑全力支持沈溪。
张苑不想沈溪回京城。
沈溪既是朝廷国公又是两部尚书,势力之大如今在大明首屈一指,就连内阁首辅谢迁都要靠边站。
张苑最为忌惮的就是未来在朝事上跟沈溪意见相左,发生严重对立……他知道自己跟沈溪作对毫无胜算。
所以张苑极力想留沈溪在江南,尤其这次还是沈溪主动提出来留下备战,张苑自然就“顺水推舟”。
朱厚照叹道:“话虽如此,但就算把佛郎机人打败又如何?我们依然需要佛郎机人的银子……大海辽阔,无边无涯,那该死的海外产银地究竟在何处,只有佛郎机人才知晓,我们派出水师搜寻的话不合算。”
张苑道:“可是沈国公提出,佛郎机人能自如地前往那地方开矿,还把产出的银子运到大明来,一年左右就能走个来回,那为何我们不派人去?如今我们的火炮和船只都比佛郎机人先进,我们可以夺取矿山自己开采,岂非一本万利?”
朱厚照眼睛瞪得圆圆的,脱口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可问题是,现在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吗?”
张苑笑道:“陛下,您忘了沈国公是何人?这次为了制造大船,沈国公聘请许多佛郎机人为他工作,就算没去过,也可以从佛郎机人口中得知内情……有了向导还有船只,我们大明兵马和火炮更是不缺,还怕夺不来海外的领土?”
朱厚照一拍大腿:“沈尚书果真是奇人……有他运筹帷幄,朕何惧得不到海外之地?”
“正是,正是。”
张苑笑呵呵应道。
朱厚照突然又开始发愁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沈尚书不能亲自去啊……他也说了,一去一回就是一年,大明根本就离不开他……如何才能在不出动沈尚书的情况下把佛郎机人的银矿给占了,让旁人去……能行吗?”
“这个……”
张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最后干脆将奏疏交到朱厚照手中。
“陛下可以亲自看看沈国公的建议……沈国公的想法是……制造出一百条左右大船,一条船运兵两百,其余空间用来装载粮食、衣物和火炮、火铳等物资。一次性出兵两万,即便不是沈国公亲自领兵,这些兵马也足以把海外产银地给拿下。”
朱厚照犯嘀咕了:“两万兵马……这不少啊!”
张苑开解道:“陛下您想啊,之前咱跟佛郎机人做买卖,从他们手上得上千万两银子,结果不过一两年时间,他们又运来同样多的银子……而正常年份国库年收入为二三百万两银子……这打佛郎机人,获得的利益比起大明年收入多出好几倍。”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朱厚照猛一拍桌子:“打!必须打!”
朱厚照是个贪财的皇帝,受小时候南下游玩手里缺钱的影响,他对银子远比别人渴望,当知道派两万兵马去,就可能让大明每年国库收入增加四五倍时,怎么都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朱厚照也开始分析起来:“我们只需再花个一二百万两银子的成本,加上两万兵马和必要的火器和甲胄,就可以拥有一块海外之地,每年给国库带来一千万两银子的收入,大明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朕的江山也能稳固,何乐而不为呢?”
张苑反倒开始泼冷水了:“但陛下,现在沈国公只是上奏,具体如何落实,现在没法确定。沈国公的意思是这件事需要经过朝廷商议,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毕竟攻城略地容易,坚守却难,若攻下海外之地,需要有人看守地盘,这两万官兵可能……暂时回不到大明。”
朱厚照一听,顿时沮丧起来,问道:“那沈国公的意思是……?”
张苑皱眉苦苦思索,最后试探地问道:“沈国公未在上奏中提到如何解决,但以老奴看来,恐怕出征将士非要轮换不可……每一批出去的人可能只能在海外停留个一两年或者三四年,然后再从国内派出将士去替换他们,周而复始。”
朱厚照点了点头:“这倒是解决之道,兵马轮换,其实很有必要,毕竟每年都会运大批银子回来,只要每次运银子的时候,把应该撤换的将士给捎回来就行了。朕也可以安排官员和将领过去,专门负责这事,而且他们跟大明境内的官员一样,每过几年就轮换,一切都当是大明的领土就行了。”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张苑笑着恭维。
朱厚照本来垂头丧气,此时却精神百倍,兴致勃勃地问道:“现在沈尚书是怎么个意思?”
张苑道:“以沈国公之意,要彻底平掉海外之地,先要将大明周边盘踞的佛郎机人给彻底击败……沈国公得到线报,说是这群人盘踞在南边的海岛上……其中一座岛物产丰饶,之前朝廷曾以沈国公牵头在那边开辟盐场和工坊,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那边的盐场和工坊多有荒废,被佛郎机人占去不少。”
朱厚照皱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佛郎机人狼子野心,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图谋不轨,实在可恼!”
张苑再道:“所以沈国公主张先把那些岛占回来,建立城池管理,用两三年时间扫平南方诸岛,在此期间摸清洋流和季风,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再派出船队去征讨海外之地,争取用三五年时间,把海外有银矿的地方给占下。”
“好,这主意甚好。”
朱厚照夸赞完又苦恼起来,“但不能每件事都让沈尚书去做,他是朝廷两部尚书,很多事需要他处理。”
张苑为难道:“但陛下,若是沈国公回京城的话,那江南这边的事情必然会被拖延,您也知道……除了沈国公有此能力做成此事外,旁人……怕是力不能及,这也是沈国公请求留在江南的原因。”
“若不行的话,沈国公会请辞两部尚书,或者挂个名,具体事务交由下边的人去做,再不行的话干脆把两部衙门挪到南京来,让沈国公在江南处理朝中事务。”
朱厚照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沈尚书不在京城,大明不没没出乱子吗?这件事可以商量,但朕得把所有问题想清楚……这奏疏暂时留中不发,朕思虑后再行定夺。”
朱厚照学精了。
有些事他没考虑明白前,不着急去做决定,毕竟跟佛郎机人开战这种事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此时的沈溪则基本能猜到朱厚照的想法,他对于跟佛郎机人交战之事没有多重视,新城一切照旧,船该造还是造,兵马仍旧在进行日常训练,新城百姓愈发增多,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
朱厚照则在用心琢磨两天后,依然觉得沈溪的建议是让大明朝廷摆脱财政危机的最好方法。
发现沈溪无意跟他回京城后,朱厚照开始动摇回京城的念头。
他随即将张苑叫来,把自己留在江南的事跟张苑说了,但对话的方式并不是商议,而是以命令的形式让张苑筹备一切。
张苑一听非常难以接受,哭丧着脸道:“陛下,您不可留在南京啊……您不回京城,朝事当如何?”
朱厚照道:“京城不是有谢阁老他们在么?朕可以在江南设立一个临时朝廷……这朝廷甚至可以设在沈尚书亲手督造的新城里,朕把那边当作临时行在……有沈尚书参详,朕处理政务也方便些。”
张苑愁眉不展:“陛下,这不合规矩啊,您留在江南一时尚可,但迟迟不回京城的话,就怕久拖生变……这天下间有很多人觊觎您的皇位……”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要做什么,用不着你指点,你只需要按照朕的吩咐办事就行了……现在立即把朕的意思通知下去,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
张苑本来又想告江彬的状,但见朱厚照态度不善,只能收起念头,领命退下后去跟南京小朝廷的文武大员商议。
……
……
朱厚照下达在江南组建临时朝廷的圣旨后,便准备动身前往新城,跟沈溪汇合。
不过此时留守京城的内阁首辅谢迁却感觉问题重大。
谢迁在朱厚照从江西撤兵时便感觉皇帝又在胡闹,居然为了投水的宁王妃滞留饶州府多日,回到南京又接连爆出很多事,让谢迁更为担忧,尤其是朱厚照想留在江南之事,在他看来太过荒唐。
谢迁马上去见张太后,商议促成朱厚照回京之事。
张太后神色间颇为无奈:“谢阁老,哀家也知道你的忠心……哀家跟你的想法一样,希望陛下能早些回京城来,避免天下动荡……但问题是就算哀家跟你一起向他提请,能让他回来吗?”
张太后此时好像认命了。
想要得到儿子认同,却一直被儿子抵触;想要针对沈家人,却发现沈溪直接举家迁到江南,连人影都见不到,针对也就无从谈起。
张太后就像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一样,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谢迁道:“回太后,要让陛下回来,并非做不到……若西北局势有变,社稷不安,陛下肯定要回来……”
张太后打量谢迁,问道:“西北真的有战事发生?那赶紧派人去通知陛下,让陛下早些回京才对!”
谢迁露出老谋深算的神色,行礼道:“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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