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梅达实在是没办法。
沈溪只给他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不答应就会把他赶走。
当然他带来的白银和美洲的土特产也别想带走,船上的白银足足有五十万两,已算是一笔不错的战争赔偿。
阿尔梅达开始计算得失。
总归沈溪只是开口讨要五船白银,差不多三百万两银子就可以打发掉,相比于他们从南美掠夺的海量财富,这一点并不算什么,关键是能重新打通跟大明的贸易线,再就是让大明允诺暂时不出海扩张,他们可以继续在亚洲尤其是印度掠夺财富。
不过沈溪索要的海外领地,让阿尔梅达很头疼。
沈溪讨要的地方,除了三佛齐外,还有勃泥以及马六甲海峡对岸的满剌加。勃泥就是后世的加里曼丹岛,满剌加则是马来半岛南部包括星洲,扼马六甲海峡,地理位置异常重要。
这些小国原本就是大明的藩属国,虽然只以纳贡的形势存在,但不可否认大明在这些地方有很强的影响力,大明商人足迹也遍及各地,从文化认同度来说,不用担心大明的控制问题。
阿尔梅达一晚上都没睡,跟手下商议,此番他带来了自己的智囊团。
第二天一早,阿尔梅达求见沈溪,同意沈溪的提请。
“沈大人,您开出的条件虽然过分了些,但总归可以接受……我们此番带着诚意而来,希望能长久合作下去。”
阿尔梅达知道跟沈溪讨价还价没有任何意义,干脆拿出公事公办的外交辞令,以避免自己丢面子。
沈溪点头嘉许:“这次贸易协定,至少可以保证未来十年贸易正常进行。”
阿尔梅达道:“领地我们可以划拨给你们,但已经修建好的城塞却不能给,人口方面我们会从美洲运一些印第安人过来,再加上较为开化的西印度人,应该够了,香料群岛这边的人太过懒惰,不适合当劳力……还有就是你们大明可以自行组织向这边移民。”
沈溪道:“印第安人和西印度人,你们都得负责教他们汉话,而且得保证他们到来后不能闹事,我会妥善安置。”
“这个倒是不用太担心。”
阿尔梅达道,“不过我们需要时间准备,大概得一年吧,毕竟教导一门语言,是非常繁琐的事情……而且我们国王的正式回复,也需要这么长时间,绕道好望角回佛郎机,一来一回基本就是这么长时间,所以在此期间……我希望能跟大明恢复正常的商贸来往。”
沈溪冷笑不已:“官方都没盖棺定论,就想做买卖?如果你没有自行决定的权力,根本不必来。”
阿尔梅达妄图拖延时间的目的破灭,只好道:“这样吧,我先以亚洲总督的名义,确认这份协议的合法性,后续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我们的国王非常渴望得到东方的丝绸、茶叶和陶瓷,一定不会拒绝……这一船白银和美洲的土特产,就当是我们的见面礼。”
“是赔偿。”
沈溪纠正。
阿尔梅达没有反驳,苦笑一声,拿出纸笔来:“口说无凭,先签署协议吧,我相信大明在这件事上的诚意。若大明违背……我们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言而无信,到时不会再有人相信你们,你们的船队走到哪里都只有开战的份儿。”
……
……
阿尔梅达最怕沈溪签订协议后又悍然撕毁。
但他又别无办法,所说威胁之言,根本一点效力都没有。
东南亚那些小国可没有敢得罪大明的,反而以成为大明藩属为荣。
这次协议签订,算是正式结束明朝跟佛郎机的战争状态,双方虽然没有完全和解,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爆发大规模海战,而佛郎机人也无意再派出舰队到大明海域来,他们实在是被打怕了。
为了庆祝这次贸易协定达成,沈溪邀请阿尔梅达到吕宋岛参加宴会。
夜晚来临,阿尔梅达赶赴宴会厅,看到巨大的水晶吊灯把室内照得一片透亮,通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港口,船影憧憧,点缀街巷的路灯把海港渲染成了不夜城,对于大明的实力再次高看几分。
宴会采取自助餐形式,餐具精美,菜品和饮料丰富,当阿尔梅达倒满一杯红茶,一饮而尽,不由发出惬意的啧啧声,随即感慨道:“沈大人,您如此有本事,其实到任何国家,都可以成为大人物……如果你可以帮我们佛郎机国的话,我相信你会是下一任亚洲总督的最佳人选。”
沈溪笑了笑问道:“你这个亚洲总督很风光吗?”
“当然风光,数不尽的财富和女人……不过她们都只能当我的情人,毕竟我要尊重留在家乡的妻子……我们的国王把我当成大功臣,走到哪里都能享受无上的荣耀。”阿尔梅达无比自豪地说道。
沈溪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已拥有。大明地大物博,论享受的话,比起佛郎机国来好不知多少倍。”
阿尔梅达吃了几片烤鸭片,又饶有兴致地吃了口沈溪推荐的“麻婆豆腐”,顿时被麻得连连吐舌头,赶紧喝了口大明特产的黄酒压一压,过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叹道:“你们大明的生活方式,太过迂腐陈旧……”
“我喜欢出海,寻求刺激,把一个个小国打趴下,让他们臣服,把最好的宝贝和女人都送来,那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可惜沈大人你享受不到这种荣光……或许将来,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来,我敬沈大人一杯。”
……
……
沈溪送阿尔梅达离开吕宋岛前,带着他检阅了一下大明水师。
一共八十条战船,且都是大船,普遍带有烟囱,说明这些船配有蒸汽机,每一条都比佛郎机人的船大上许多。
阿尔梅达站在甲板上看到这一切,突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沈大人,你们国家为什么造这么多船只?可不太好养,我们佛郎机就从来就不造这么多船,因为没用。”
阿尔梅达用过来人的经验劝说沈溪,但他很明白这其实是虚言恐吓。
沈溪笑道:“不怕,我们大明地大物博,能养得起这么多船,为何不造呢?如此也为守护疆土做准备,再不怕海盗倭寇,还有不怀好意之人侵犯海疆。”
阿尔梅达面带回避之色:“听沈大人这意思,好像是在防备我们佛郎机。”
沈溪冷声道:“不然呢?难道等你们的船只到来,我们束手无策时,才意识到要造船吗?”
“呵呵。”
阿尔梅达瞬间没了辩驳的兴趣。
沈溪指了指远处:“这些只是我们大明水师的一部分,南方那座岛上还有差不多数量的船只,而且我们还会继续造,同时我们会训练大批水军。等你们把领地调拨过来后,我们会派出船只去接收,到时这些船只会驻守我们在海外的领地。”
阿尔梅达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大明连自己的海疆都不开放,怎么可以派出兵马去驻守外面的港口?”
沈溪道:“以前我们的国策是禁海,但现在新皇登基,很多事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不就在海边建起一座宏伟的城市?下一步我们会再开辟新的城市,并会逐步对外开放,欢迎佛郎机商人前来经商……你放心吧,我们大明朝是恪守协定之人,若你们不主动撕毁协约,协约就有效。”
显然沈溪的回答并不能让阿尔梅达放心,因为主动权不在佛郎机掌控中。不过阿尔梅达也看得开,毕竟他年岁大了,知道没法再于海上漂泊,再干几年就可以体面退休,回到祖国后管他洪水滔天,也跟他没关系。
阿尔梅达道:“现在协定只有十年,十年后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沈溪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
……
沈溪送走阿尔梅达,开始踏上回归的航路。
从北方南下时,一路近乎摧枯拉朽,回程时军心齐整,船上兵员不多,因为收编的海盗以及部分私军基本留在了吕宋。
“大人,其实我们完全没必要跟佛郎机人和谈。”云柳道,“借此机会,我们可以乘胜追击。”
沈溪摇头:“我失踪不过几个月,朝廷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以后出征海外,时间更长,一定要保证后方稳定。”
云柳道:“只要陛下支持就行。”
沈溪反问:“陛下真会支持我领兵到海外?”
这下云柳不好回答了。
毕竟沈溪在大明境内很容易掌控,若是领兵走出大明国门,朝廷上下都会担心沈溪的忠诚问题,而沈溪也完全可以通过在海外征战建国,到那时大明最担心的便是曾是大明臣子的沈溪反噬母国。
沈溪立在前甲板上,看着北方的天空,道:“估摸半个月时间,就能抵达新城,我准备先在新城停留几日……给陛下的上奏,等上岸后便派人传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京城各方的反应。”
……
……
沈溪抵达新城不久,奏疏便传到京城,送到朱厚照手上。
萧敬、张永、李兴和小拧子都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朱厚照这次脸上并不全都是喜悦,因为沈溪做的事,许多都没有经过他同意,比如说擅自南下南海,还有跟佛郎机人的和谈,有关谈判条件他完全不知情。
萧敬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陛下未做出跟佛郎机人谈判的具体指示,沈尚书这么做是否有僭越之嫌?”
朱厚照沉默不语,但在场之人都能看得出朱厚照不悦。
但张永还是替沈溪说话:“但看起来,这次谈判的结果很好,我们赚了几百万两银子,后续还能赚更多银子。”
萧敬摇头:“这样的协议,可说是沈尚书一人签订,很多地方没推敲过,比如说十年的限期,定得是否太过草率?还有那些海外的领地,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至于那五万人口,不过是一些番邦之民,未经教化,难道要用我们大明的稻米去养活他们不成?”
张永听了萧敬的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暗自窃喜。
张永心想:“萧公公年老持重,拿出他顾命大臣的派头来质疑沈大人……他不知现在沈大人可以代表陛下做很多主,他这么质疑纯碎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退下。”
朱厚照一抬手,打断萧敬跟张永的争论,道:“总体来说没什么,这份协约,很符合大明当前的利益。”
一直没作声的李兴突然行礼:“陛下请三思。”
朱厚照道:“白得几百万两银子,换你们谁来可以?”
这下没人能回应了。
朱厚照又道,“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就能得到这么优渥的条件,这等于是佛郎机人对我们的赔偿……本来朕是有打算让沈尚书派出一支兵马去把佛郎机国给夷为平地,但这其中的麻烦,你们能了解吗?”
“现在几战就让佛郎机人屈服,让他们每年给我们进贡,还能跟他们做买卖得到白银,解决大明的财政困难,有何不可?”
萧敬皱眉:“陛下所做决定,关系东南沿海稳定,不得不慎。”
朱厚照道:“朕也知道,从太祖开始就一直执行严格的禁海制度,不过现在时代变了,诚如沈尚书所言,海上运输有极大的便利性,比河运省时省力,你们看看现在大运河堵成什么样子了!还要每年花巨资疏浚河道,若是把运输之事放到海上,何至于出现这种现象?”
在场四名太监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料到朱厚照会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想法。
朱厚照再道:“不过开海之事,尚需商榷,朕的想法是暂时开放几个港口,只让官府的船只出海,不然那么多大船留着何用?总不能每条都拉去打仗吗?拿来运输货物,还能赚不少银子。”
说到这里,朱厚照眼冒精光。
好像沈溪在江南大肆造船,就是为了帮他敛财一样。
而萧敬完全理解不了小皇帝的想法,他总是拿以前对孝宗的态度来面对朱厚照,发现根本就行不通。
朱厚照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让沈尚书早些回京,他这次做得很好,朕重重有奖……另外,请佛郎机人的使节到京城来一趟,由朕亲自签订协议。毕竟只是一份草签协议,佛郎机人没有把领地、人口和银子送来,朕随时都可以改变结果!”
“是,陛下!”
最后几名太监只能一齐领命。
……
……
此事很快传遍朝野。
之前都在为沈溪失踪之事而议论纷纷,现在突然就要谈论沈溪功过是非的问题,而朝中对沈溪跟佛郎机人签订协约之事也是褒贬不一。
守旧派大臣自然不想同意,但可惜现在朝中这些人已非常少,就算是守旧派出身的杨一清、王琼等人,思想都相对开明,并没有说非要跟沈溪过意不去。
关键是之前沈溪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让户部库房盆满钵满,好处显而易见。
谢迁当政时对此一直颇有微辞,但王琼和杨一清都是外贸的得益者,一个打理户部井井有条,手头阔绰,另外一个则借助此事而得到大批银钱修缮西北边防工事。
能赚钱的事,根本没理由反对!
只有那些从来不知朝廷开销,也不管民间疾苦的老臣,对这件事才有意见。
但很可惜,他们的意见也没法形成声势并造成阻碍,便在于皇帝公开支持,而朝中的主流声音也对此保持容忍和接受,守旧臣子再反对,也不过是通过言官上奏谈及沈溪在此贸易谈判中所做的一些“僭越”举动,这些奏疏都被君王那边一一驳回。
“三百万两银子,以前一年国库收入所得,现在打几场仗就得到了,这买卖不亏。”
李鐩跟杨一清见面时,笑呵呵提及。
工部也乐于见到跟佛郎机达成贸易协定,这意味着以后工部不用过捉襟见肘的日子。
杨一清则有些担心:“佛郎机人巧取豪夺惯了,平时经商,乱时为盗,朝廷如此容让,不怕他们出尔反尔?”
李鐩笑道:“应宁你有所不知,过去一年多时间,江南造船开支巨大,造出大量船只,最重要的用途便是拿来保证海疆稳定。”
“佛郎机人想得到我们的商品,靠船坚炮利进不来,只有跟我们和谈。这点倒是之厚看得很透彻,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怕贼人玩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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