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在英国公府吃了闭门羹。
谢迁是只老狐狸,英国公张懋同样无比精明,此时张懋明白朝廷局势发生转变,既然刘瑾并未犯上门来,他也不想跟刘瑾正面发生冲突。
就算谢迁用净切办法,依然没把张懋的府门敲开,张懋的意思很明显……无论朝廷发生何事,我就当不知道,你别来我府上找麻烦。
谢迁非常愤怒,直接在张懋府门前破口大骂:“……张廷勉,好你个老匹夫,以为当缩头乌龟,就可以凡事不理?莫忘了陛下临终交托,你可是大明托孤重臣,焉能眼睁睁看着阉党霍乱朝纲……”
府门纹丝不动,谢迁愤怒中带着几分懊恼,最后只能黯然离去。
照理去见寿宁侯张鹤龄是最好的方法,但他不想自损身份对张氏兄弟低声下气话,在他看来,张氏兄弟也不是释的灯,以前要不是弘治皇帝罩着,张氏兄弟早就因为行为不端被问罪。
“难道我也要置之不理,将先皇交托抛诸脑后?”
谢迁思来想去,此时他还可以直接前去面圣,但那意味着他要去豹房,也非他能接受之举。
除此之外,只能去见张太后。
张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在以仁孝治理天下的大明,地位斐然。若张太后肯出面话,刘瑾不得不屈从。
但如何入宫的问题,又难住了谢迁。
走午门显然不行,会遇上文武百官,请操之事等于败露,不定刘瑾会为难他。
东华门和西华门都有相似问题,这两宫门进去,都要惊动太监和锦衣卫,事情一旦传入刘瑾耳中,他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挠。
“现在为了这个问题去见太后,有些不值,就算刘瑾在百官面前耀武扬威又如何?终归不敢拿文臣如何,毕竟他还得依靠文臣治理天下。他早就一手遮天,现在不过是想进一步确立威信!不如我先回去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
思来想去,谢迁决定暂不干涉,静观事态发展。他先回府,若刘瑾做出更过激之事,他才会疡入宫见张太后。
“也不知是谁写的弹劾奏,若是刘瑾一直寻不出,难道会一直揪着这问题不放?不过之前那上疏文格式,似在何处见过,究竟是谁撰写?”
……
……
午门前,刘瑾依然在耀武扬威,让大臣们跪着不,嘴上还趁机过嘴瘾,一个宦官可以当着作为这个时代天子脚趾的文臣的面怒骂,文臣还只能逆来顺受,这让他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飘然感。
刘瑾一直想找到那个弹劾他的官员,但没人愿意承认。
之后或许是刘瑾累了,从东侧门入内宫休息去了,大臣们则继续跪在太阳底下等候。
到下午时,跟刘瑾亲近的大臣悉数出宫,除了焦芳、刘宇等人,尚有詹事府和六部官员,这些人跟刘瑾走得很近,其中不乏一些在朝中颇有声望之人,诸如礼部侍郎刘机、刑部侍郎刘璟等人。
刘瑾似乎在暗示,如果你们反对我,就得在这里跪着晒太阳,如果乖乖听话,那就可以获得豁免,早点回去休息。
除了一些跟刘瑾走得近的大臣外,还有一人被豁免,那便是内阁大学士王鏊。
王鏊免于遭难倒不是因为他跟刘瑾走得近,而是王鏊毕竟是阁臣,已经站在文官集团的顶部,刘瑾希望用这种方式笼络。
众大臣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仍旧不见君王传召,很多铁了心要在皇帝面前哭诉刘瑾不端行为之人,此时也动摇了。
原当日有午朝,但皇帝始终没有出现,很多人心中难免腹诽,难道刘瑾的放肆是皇帝有意纵容的结果?
大臣们不由回忆起两日前朝堂上,皇帝跟刘瑾一唱一和,他们怀疑眼下这一幕是皇帝跟刘瑾提前串通好的。此时那些心志坚定的大臣,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寄望皇帝出现,而是希望刘瑾早些善罢甘休。
而在此时,宫内太监也对刘瑾僭的行为义愤填膺。
许多太监入内书房读书,把自己视为文人的一员,这次受罚的翰林院大臣中,有许多都是内书堂的教习,又或者有在内书堂教书的经历,与太监们存在师生之谊。如今老师受辱,他们感同身受,可这些人却无实权,他们发现要想扳倒刘瑾,非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出来挑头。
但在刘健、李东阳和韩文等人致仕后,已没人能对刘瑾构成威胁,就连内阁首辅谢迁也成为摆设。
众大臣等得焦头烂额之际,逃出宫门的王鏊赶紧去见谢迁,此时王鏊知道宫内是个什么情况,坚定地站在文官集团一方。
谢迁正在自己的书房中等候消息,得知王鏊登门,立即让门子将人请进书房。
……
……
“……谢少傅,亏你闲得下来,众大臣巳时入宫,到如今滴水未进,许多老臣已虚脱,就连一些太监送水和瓜果给诸位同僚,也被刘贼派人阻拦……”
一向心平气和不太愿意与阉党撕破脸的王鏊,此时也已到了义愤填膺的地步。
谢迁皱眉道:“那能如何?现如今刘瑾未找到参劾他之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今日陛下多半不会回宫,怕是众臣要在宫内过夜了。”
王鏊感慨道:“若是年轻力壮的官员,或许还能坚持些时候,若是年老体弱者,怕是熬不过今晚。”
谢迁想了想,提议道:“既如此,那你随我进宫,一同去面见太后。”
谢迁提出要见太后,王鏊连忙摆手:“切不可,以我出宫时所见,宫门各处都有刘贼眼线,若被他发现,定会以谢尚书你装病为由加以攻讦,如今内行厂统率东西二厂和锦衣卫,宫内近乎均为其掌控,怕是你见不到太后,更见不到陛下。”
谢迁有些不耐烦了:“你既然让我设法营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且还有何良法?”
王鏊问道:“可曾见过英国公?”
谢迁无奈道:“京城内有爵禄的武臣,如今俱闭门不出,能去求见谁?莫不是要去城中荒唐之地,试着求见陛下?让我等朝臣,去污秽之所面见圣主?”
王鏊哭丧着脸不出话来,二人干瞪眼,什么主意都没有。
勤此时,门子匆忙进来,手里拿着封信,见王鏊在,赶紧将信收了起来。
谢迁问道:“何事来见?”
门子道:“老爷,这里有您的信……”
谢迁见门子有所回避,便知来信有蹊跷,并不是普通信函,他知道一般拜帖不会送到他这儿来。
门房知道规矩,既然疡前来送信,必然知道这封信很着紧。
“拿来吧。”
谢迁没多问,直接让门子把信函交给他。
信上没有署名,等谢迁打开信函,往书桌走的时候,王鏊忍不住问道:“于乔,何人来信?”
谢迁没有吱声,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犯嘀咕:“这杏怎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写信?”
他认出上面的字荐自沈溪,但并非平时所用字体,而是谢迁最擅长的字体,当初沈溪曾以他的笔迹写票拟,谢迁心中有数。
突然看到自己的笔迹,谢迁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沈溪写信给他,就算上面没头没尾,也知道这段话是沈溪所写。
“……阉人迁怒,定当于朝中遍寻元凶,若无获则罹罪者甚众,便以宫内人行事而风传,以阉人内斗,方可破局……”
谢迁稍一琢磨,沈溪这是在提醒他,让他把祸水往宫内转移,让刘瑾觉得现在要针对他的不是旁人,是宫内的太监,这件事不是宫外人弹劾刘瑾,而是宫中的太监内斗。
“嘶……这杏是如何知晓京城会发生此等事?莫非他先一步回来了,此时便在城中?”
谢迁声嘀咕。
因为谢迁声音很,王鏊未听清谢迁在什么,当即问道:“谢尚书,何人来的信函,您如此重视?”
谢迁抬头看了王鏊一眼,不想把沈溪来信明,当下回答:“无他,之前的手札而已。”
王鏊偷瞄一眼,发现字体确实跟谢迁相近,但心底依然有些奇怪,既然是谢迁自己写的东西,为什么会由门子送进来,还在那儿自顾自地看,嘴上念叨一些东西?
谢迁道:“到现在刘瑾仍旧没找到系何人所为?”
王鏊点头:“是。”
谢迁试探地问道:“这件事是否可能为宫内太监内斗所致?内官要参劾刘瑾,以至于参劾奏疏未曾署名,且直接过通政使司而至内阁?”
“这……”
王鏊一时间不明白谢迁的用意,但他心思敏捷,马上想到这或许并不是什么真相,而可能是谢迁想出的对策。
你刘瑾不是觉得有大臣参劾你,想借机找到上疏弹劾你的人,加以加害吗?那现在就让你明白,参劾你的人其实是宫内人士,那些平时跟你积怨颇深的太监。
就算你现在得宠,但你所在的位置太多人觊觎,巴不得你下台。这些人明白你的软肋,要参劾你不足为奇。
王鏊精神一振,问道:“谢尚书可是想到什么良策?”
谢迁道:“济之,此番或许需要你帮忙了,安排人散播些消息,便内宫有人要弹劾刘瑾,事情快好。”
王鏊显得莫名其妙,道:“如此匆忙去传,不知几时才能传入宫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刘贼迁怒宫人,但这件事传开需要时日……宫里同僚等不起啊。”
谢迁没好气地道:“你当刘瑾有今日,没点儿能耐?他在民间布置众多眼线,只要有消息传播,必然知晓,他非常在意百姓风闻,眼看便是下晌晚市的时候,你且先派些人去,我让人在宫里的太监中散播此消息,希望几个时辰内便为刘瑾知晓。”
虽然觉得这件事不靠谱,但王鏊还是听从谢迁的建议,毕竟他现在苦无良策,只能先听从谢迁的主意用来应急。
王鏊离开后,谢迁让府中下人试着跟宫里的太监取得联系,传播关于参奏刘瑾乃是宫人所为的消息,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拿着沈溪所写信函,研究里面的字句。
看他觉得沈溪见解高明,破敌于无形,他开始期待沈溪回朝,跟他并肩作战。
天色来暗,府上下人过来请示:“老爷,宫门即将关闭,若您再不进宫,怕是就进不去了,您是否要去见太后?”
谢迁皱眉:“也不知计谋是否能成,此时去见太后不合时宜,这已整整一日,午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下人回道:“未有。”
谢迁心下犹豫,最后道:“且先等候消息,若实在不成,大不了老夫便去午门见刘瑾,看他能奈老夫何?”
……
……
夜色笼罩大地。
午门前面,众大臣仍旧跪在那儿,之前有人想起来出恭却被锦衣卫阻挠,很多大臣已经年过花甲,在这种环境下苦熬一天,对他们来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有的跟锦衣卫争执,却没什么好结果,被推搡着重新跪回原地。
刘瑾以皇命办差,显得义正言辞,锦衣卫做事霸道不讲理。
之前张苑来过一次,但什么都没过问便离去了,大臣中有眼尖的看到,认为是太后派人过来问询情况,心中多了几分期冀,以为太后会不忍心,之后便会派人跟刘瑾接洽,让刘瑾放人。
但直到入夜,太后和皇帝都没动静,众大臣只能苦苦煎熬。
午门西北方武英门后的武英殿,刘瑾正在休息,派人打探豹房的消息。
就算刘瑾要挟众大臣有恃无恐,但始终怕朱厚照闻讯追究责任,所以时时派人去豹房那边询问情况,一旦朱厚照有回宫之意,他这边便会派人通知午门那边,让众大臣回去。
御马监监督太监魏彬乃刘瑾拥趸,此时魏彬刚从御马监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之前参劾刘瑾的不是朝臣,而是宫里的太监,很可能是御用监太监李荣等人所为。
魏彬道:“刘公公,听李荣跟几名太监私下里商议,是要将这件事告发于陛下,他们或许知道公公您未得陛下诏书,而责难众臣,想借机跟大臣们联络,让众大臣跟他们一道弹劾公公您…此一事后,那些身对公公无仇无怨之人,日后怕也难相处……”
魏彬觉得刘瑾此举伤害了大多数中立官员的心,从此后这些人便会被推向跟刘瑾对立的一面。
刘瑾道:“如今尚且不能证实乃宫人所为,以那些太监文笔,能写出这么好的弹劾奏疏?打死咱家都不信……”
话是这么,但刘瑾毕竟有在朝中发展同党的想法,他的气已经出了,又怕朱厚照当天回来不好收场,想挽回一下在文臣心目中的形象。
刘瑾打量魏彬,问道:“你可有好建议?”
魏彬试探地道:“公公不妨如此,让朝中那些有声望的老臣先回去,将五品以下官员皆下狱,由内行厂和锦衣卫审问,这些官员在朝中无太大权势,不至于影响公公声望』知公公意下如何?”
刘瑾寻思后点头:“嗯。以目前情况看,上奏者多半是个不入流的官员,无胆匪类才不敢署名,若是谢迁、王鏊之流,断不至于藏头露尾……既如此,那便先让午门前的那些老臣回去,至于正五品以下官员,皆都下狱。”
在刘瑾吩咐后,魏彬似乎有些迟疑,没马上去执行。
刘瑾道:“你还有何顾虑?”
魏彬颔首道:“刘公公,正五品以下官员中,尚包括翰苑之臣,是否一并下狱?”
刘瑾瞬间又来火气了,道:“这是自然,在咱家看来,翰苑官员平日养尊磁,没什么事做,喜欢议论朝廷是非,以为自己是清贵之人,却不知只是个赋闲的浑人,咱家看来这件事十有**乃他们所为,不将之下狱,谁下狱?”
魏彬这才领命:“刘公公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传达您的意思,让内行厂拿人,管被敢有人敢在朝中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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