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的人,甚至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人,还能有什么?
因此这些人的要求都很低,甚至只需要能吃一顿囫囵饭,便算是心满意足的可以吹嘘好几天了。
越往上,财富越多,却越发的不容易满足。
想要更多,想保全的更多,便越发不容易满足,就像是濮阳城内的夏侯惇。
夏侯惇面沉如水。
如今两城只能守一城!
或者是濮阳,或者是鄄城。
曹操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卒,只给夏侯惇剩下了千人左右的兵卒,鄄城也是如此。
若是平日里,这些兵力也就够了,但是现在,却如同杯水车薪一般,在四处皆叛的兖州,根本无济于事。
荀彧传来行文,言及鄄城危急,让夏侯惇速调兵支援,但是若将濮阳兵卒调走,那么也就几乎是意味着要将濮阳拱手让人了……
“来人,去请田氏……”
田氏乃濮阳大户,地方豪右,在濮阳根深蒂固。
田氏不一会儿便来了,低眉顺眼的拱手作揖,拜见夏侯惇。
“坐!”夏侯惇指了指一旁的桌案,说道。
“谢过将军……”
夏侯惇看着田氏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今事有变,某欲领兵援鄄……若有贼兵至,不知田翁欲何为?”
“啊?”田氏瞪圆了眼睛,一脸认真,严肃的说道,“将军……这个……某定约束乡人,安定里坊,以待将军凯旋……”
夏侯惇嘴角微微翘了翘,说道:“田翁,不必如此……若贼兵至,大可迎之……”
“小人岂敢……岂敢……”田氏脸庞抽搐了一下,连连摆手,说了一半却看夏侯惇的面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改口说道,“莫非将军之意……”
夏侯惇点点头,说道:“田翁胸怀忠义,心思细敏,当知某意……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此乃濮阳印绶,田翁收好……”
说罢,便将桌案之上的装着濮阳印绶的木盘取过,让护卫放到田氏的面前。
“哎呀,将军,如何使得……小人岂敢,如何使得……”田氏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却忍不住盯着印绶看。
“哈哈哈……”夏侯惇长身而起,一边大步朝堂外走去,一边朗声说道,“来人,传令!整兵启程!田翁,当后会有期!”
“啊?将军,将军!”田氏连忙站起,下意识的跟着夏侯惇跑了一两步,却停了下来,待转身捧着木盘再出厅堂的时候,却只见到夏侯惇的背影已经远去。
“此印……这……”田氏呆呆端着木盘,不知何时,目光已经从夏侯惇的身影上落到了濮阳印绶之上,看着这一方龟钮铜印,看着黑底五彩的绶带,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沉醉的神色,“这……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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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温候!”一名斥候打马而来,在快到了近前的时候熟练控制着马匹,刚好在吕布之前让马速降到最低,“前方发现敌兵行迹,似往东而去!步履印迹众多,数量应约千人以上!”
“往东?”吕布皱了皱眉,说道,“走了多久了?”
斥候一边控制着马匹,让其兜转回来,一边回答道:“至少一日了,履印已有些模糊不清,若不是兄弟心细,多半都漏了过去……”
“善!记汝等一功!”吕布点点头,说道,“再探!”
“往东而去?”吕布看了看陈宫说道,“东面是鄄城……如此说来,去鄄城保曹贼家小了?”
陈宫捋着胡子说道:“当是如此。”
“去了也好……”吕布大笑着拍马向前,“曹兵往东,濮阳定然空虚,且取了濮阳,再做定夺……”
陈宫皱着眉,思索了一下,觉得似乎有些什么的地方不对,但是一时间想不到,便一边捋着胡子,一边也跟着大部队向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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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濮阳印绶?”
吕布端坐马上,画戟一摆,便有亲兵上前取了木盘,送到了近前。
“正是,正是……”田氏拱着手,弯着腰说道。
吕布伸手将铜印和绶带抓在手中,看了看,便揣到了怀里,说道:“嗯,汝献城有功……嗯,某便下令,进城兵卒,不得恣扰地方……”
“谢温候体恤!在下亦备了些许牛酒,不成敬意,还望温候笑纳……”田氏连忙拜谢,低下头颅,恭敬无比的说道。
“善!”
吕布哈哈大笑着,然后仰头看着城地上面古朴的小篆“濮阳”二字,意气风发的举了举画戟,喝道:“进城!”
言毕,便一马当先,顺着吊桥,冲进了濮阳城门。
田氏拱着手,退到了一边,低眉顺目的,看着自己已经是空空荡荡的手……
陈宫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些什么来,连忙拍马赶上吕布,说道:“温候!濮阳既下,当派兵前往鄄城!”
“嗯……”吕布一皱眉,但还是转首问道,“为何?”
“吾等与郭豫州素无往来,此番盟约亦未曾歃血,故而郭豫州虽说领兵而来,但难免多疑……”陈宫一边说,思路便一点点的清晰起来,“……若是见濮阳曹兵至鄄城,恐会疑心吾等未下濮阳……其军深入,又不见吾等盟军,难免心生他意……加之鄄城城高沟深,曹贼家小居其中,必然坚守!若是如此,郭豫州八成便会退兵而返!”
吕布顿时皱眉,一拉缰绳,停了下来,赤兔马跑不顺畅,很是不满的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公台何不早言!”
陈宫说道:“某亦是方想起……”
吕布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明日,不,后日启程前往鄄城!”
“后日?!”
陈宫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吕布阻止了。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全军修整,后日启程!”吕布说完,一抖缰绳,赤兔马顿时撒开四个蹄子,风一般的往前而去……
“温候,温候!”
陈宫伸着手臂,催马上前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赤兔马的脚程哪里还追得上,只能是看着吕布远去。
“唉……”
陈宫放下了手臂,然后又皱起了眉头,好像还有一个什么事情,是什么呢?
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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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郑城上,往北望去,只见一个个的营盘,如同一只只的凶兽,蹲坐在大地上,随时准备跃起吞噬生灵一般!
“正一天尊!”
张鲁习惯性的口称尊号,吸了一口凉气。
气候渐渐的温润,初夏的凉风习习,头顶繁星闪闪,明月一轮朗朗,若是往常,应当是最为舒适的一段时间,看着田亩之内的青禾生长,怎么也不应该是一个争斗厮杀的季节……
可是偏偏这个该死的征西将军,就这样领兵来了!
在张鲁的眼中,这一连串的营盘,掘土成沟,立木为栅,旌旗飘飘,兵刃肃杀,每个营盘都设有望台,高高耸立,营盘和营盘之间相隔二百步,硬弓可及。只有营盘刁斗望楼上的松脂火把,在忽忽燃烧,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大军夜宿,从来都是要求安静的,因为营啸这个玩意,从来都是冷兵器时代最为忌讳的事情。因此营盘虽然众多,但是夜里,只有报时的梆声时不时的响起,巡夜卫队举着火把有条不紊的绕着营盘行进……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为何能有这么多人?!为何可以长驱直入直抵此地?”张鲁脑袋当中,许多不得其解的问题盈盈绕绕,扯得他脑仁都疼。
若是按照一个营盘一军来算,也就是一曲或是两曲,就按照一曲来算,这样十余个营盘至少也有五六千人!
世上不论什么,一旦成了规模之后,总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如今这些营盘,从南郑城下,如同无边无际一般,一直绵延到了视线的尽头,望着这星星点点的刁斗火光,看着这宛如凶兽一般的征西兵卒营盘,张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正一天尊在上!”
张鲁仰头望天,喃喃的低声说道,“天尊啊,难道吾等正一盟威之道,气数亦已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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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起,在山头映得透亮,太阳上一刻还在山头处磨磨蹭蹭的只露了一个小头,下一刻就毫不客气的跳了出来,抖擞着,将光华洒遍大地。
夜间在营地外围戍守的兵卒,纷纷整队回营,自家营地内头的兵卒也有和这些忙乎一夜的兵卒相互打着招呼。
基层的士官们,不需要特别的交代,已经是披挂整齐,站在各自的地盘上,中气十足的大声号令着,调换值守,分配任务。
在这个时代,只有两顿饭,因此并不能像后世的许多不吃早餐的修仙族一般,免去了这一顿。早脯可以说是支持一整个白天的活动的重要能量补充,因此早早的就已经有兵卒忙开了。汲水,生火,伴随着袅袅的炊烟升起,顿时整个大军营地就从冰冷肃杀的战争器械,重新落回了人间,多了几分的人气。
而在斐潜的中军营地上,则是更加的热闹。
随着前来禀报和复命的兵卒一个个的渐渐离开,处理完了事项的斐潜,终于是从中军大帐内走了出来,朝着在一旁空地上已经等候了许久的一群峨冠博带的士族子弟拱手说道:“军务繁忙,累各位久侯了,失礼失礼……”
“将军幸苦!军务为重,吾等得蒙将军召见,已是万幸,岂有怨言之理?”
“昔日曾闻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更胜三分啊!”
“溟海荡兮四海动,扶摇展兮九州鸣!将军如此风仪,真羡煞吾等矣!”
一时间阿谀与奉承齐飞,马屁和谄媚一色。
斐潜呵呵一笑,也不接话,只是举手相邀,请这些人进帐。
其实来的这些人未必各个都是些只懂得逢迎的角色,也未必像言语当中所说的那样对斐潜有什么久仰之情,只不过这些人多半也是第一次见到斐潜,同时也不清楚斐潜对于汉中这一块地盘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因此初见之下,多说几句奉承话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总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么?
众人坐在中军帐内,斐潜没有先开口说话,其余的人也不敢贸然张嘴,人人心中都在揣测着,然后目光都基本上转向了张则。
张氏是南郑大姓,祖辈多少也出过几个太守,还有的等过朝堂,位任九卿,因此在南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当下张则稳坐了客座的首位,却当作没看见众人的目光一样,只是盯着自家的胡须细看,就像是胡须上面有朵花似的……
又过得片刻,斐潜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诸位,军中简陋,也没有什么招待,真是怠慢各位了……待平了叛贼张公祺,再与各位把酒言欢!”
斐潜开了口,气氛自然活泛起来,顿时众人又是一阵的奉承话,不要钱的往外乱扔。
待得众人话语稍歇,坐在首位的张则,忽然轻声问道:“不知将军所言叛贼……可是天子之意?”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炯炯的在斐潜和张则身上来回游走。
这个问题很重要。
“张贼拥塞驿路,焚烧栈道,屠戮朝廷使者,不从天子调派,拥兵自重,自封天师,擅改汉宁,如此行径,与当年黄巾乱贼何异?”斐潜一拍桌案,沉声说道,“天子北狩之时,曾言天道有常,不可悖背,但有恶行,便降雷霆!张贼倒行逆施,无视朝廷纲纪,此不为贼,何为贼乎?”
其实张鲁说起来,也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比起之前的那些鱼肉太守来说,还算是不错了,虽然说让所谓的“祭酒”来管理地方政务,但是也同样教导民众,需要诚信不欺诈,还让有过错的人可以忏悔,自首其过;对于犯罪的人,也是用宽刑,宽宥三次,如果再犯,然后才加惩处;若为小过,则当修道路百步以赎罪;同时还依照《月令》,在春夏两季万物生长之时禁止屠杀,又禁酗酒;创立义舍,置义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并宣称,取得过多,将得罪鬼神而患病……
林林总总,整体来说如果张鲁的行政可以推行的话,其实也不算差,而且在休养生息这个方面,向来就是黄老道教的强项,因此在民生的恢复和保护上面,五斗米道的功绩也是不容抹杀的。
只不过张鲁动了汉中大户的奶酪!
都是张鲁的“祭酒”来担任民政官员,那么让这些汉中大户往哪里去?要么辞官回家,要么摇身一变,不顾名誉上面的损伤,也跟着神神叨叨起来信奉什么“正一天尊”?
因此在斐潜摆明车马,打着朝廷平叛汉中的旗号前来的时候,这些汉中大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路毕恭毕敬,沿途送上牛酒粮草,甚至还派遣了坞堡村寨内的私兵和劳役,前来分担了运输和劳役的工作。
当下斐潜大营当中,其实大半都是一路上各家奉上的劳役民夫,真正的兵卒只有临近南郑城下的那几座而已。
见斐潜再一次确认了此事,话音才落下,帐内顿时群情涛涛,众人纷纷表示张鲁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头上生疮脚下流脓什么的,反正是怎么坏怎么说,简直就是天地间最大的恶人一般……
在众人声讨张鲁的话语当中,张则转首看着斐潜,微微笑着。
斐潜也笑着看着张则……
“诸位!既然征西将军奉天子之诏以平张贼,吾等自然奉行不二!”张则冲着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首朗声说道,“……吾等可知会城中义勇之士,明日子时,开南郑东门,迎征西将军入城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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