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丘兴的大军当中,各个营盘的士卒和基层将领,都在一边急切的发布着号令,一边翘首望着中军营盘,焦灼着等待着丘兴的号令,是战是守,亦或是有什么其他的布置,这一切的未知都让人心中不安。
人类是一种极其奇怪的动物,或许是几千几万年前的镌刻在基因当中的习惯,让人类懂得在危险的时刻只有汇集于一处,用团队的力量才能更好的应对困境一样,纵然有许多不满,众多抱怨,但是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众人依旧希望着丘兴能够统领所有的兵卒,集合一起,共同面对征西兵卒的刀枪。虽然之前正卒和辅兵之间或许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矛盾,但是只要是号令一下,个人之间的矛盾就会被掩盖在集体的意志之下,至少在这场战斗完成之前是这样的。
在后营嘈杂纷乱,被征西骑兵骤然而袭的时候,许多上过战阵的兵卒已经自然而然的就被触动了,提着刀枪,已经是集结在了一处,就等着军中的号令一下,便前往后营营救
不知道等了多久,中军司军令的旗号,终于传来。
每个人都仰着头,分辨着旗号的意思,突然间明白过来的中层将校缓缓的垂下了脑袋,然后有的挥挥手,默然的让兵卒回去,有的直接就破口大骂:“搞个屁啊!这是不准备要后营了?还要不要粮草辎重了?这是什么样的军令?!”
士卒们反应当然要比领兵将校会稍慢一些,毕竟不是所有的兵卒都能立刻明白旗号的意思,但是旋即引起了更大的动静,行列当中,呼喊咒骂的声音伴随着疑惑不解轰然而起:“后营没了,粮草怎么办,今天的口粮还没有领呢!他娘的,今天吃什么?不让救后营,全军不动?就后营那些烂渣滓能守得住?要是守不住了,难道我们还去啃土不成?”
纷乱之声,在营地之间此起彼伏的响起,然后轩然一片。
在平阳城下缓缓逼近的征西步卒阵列当中,荀谌在护卫的簇拥之下,目不转睛的盯着丘兴大营的动静,听闻到了一片哗然之声响起,不由得一愣,旋即大笑起来,指着丘兴大营道:“如此无能之辈,破敌易矣!”
荀谌起初还有些担心,因为他这一次的攻击,其实并非原本的预案,而是被丘兴给逼出来的。
丘兴突然发兵围了桃山,并且还有了争斗,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但是从城墙上看去似乎有些不妙。
这就让荀谌很尴尬,很棘手,他没有想到丘兴会如此的鲁莽,也没有想到有人胆敢冒着得罪众多士族学子的风险去搞事情
这就和后世军阀混战时期,就算是再混帐的军阀,也没有多少人会愚蠢到直接下令去屠戮什么大学一样,毕竟在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的都不是什么家境贫寒之辈,搞不准七拐八扭的就和某个大人物牵扯上了什么关系,士族相互联姻是很正常的行为,因此不清查祖宗三代的情况下,鬼知道那个漂亮又清纯的学妹其实早就是那个大佬内定的小姨子了
荀谌觉得这个有可能是丘兴的一个计谋,想要引诱他从平阳城内出来的一个计谋,但问题是桃山之上他又不能坐视不理,否则真有什么事情他也担待不起,因此才有了这一次半夜的突袭。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荀谌就从阴山之处调来了两千骑,由张烈和张绣统领,隐藏在白波谷内,当年白波号称谷内藏十万兵,如今藏个一两千的骑兵自然也不费什么功夫。
在荀谌的计划当中,骑兵袭营什么的其实都是佯攻,他的重点是桃山,他必须确认桃山的情况,并且在必要的时候不惜动手也要将蔡氏一家给请回平阳
是的,是“请”。
荀谌原先不愿意这么干,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以蔡邕的名望,还不至于有人敢动他,另外一方面也是因蔡邕老爷子执意不肯,他也不好动强。不过现在摆明了丘兴对于桃山有些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自然蔡氏的安危就需要提高警惕了。
因此,荀谌的计划当中,骑兵突袭原本就是能捞点便宜就捞点便宜,实在不行就吸引注意力,并且掩护前往桃山的兵卒而已。
但是没有想到,丘兴居然像是不准备援救后营!
这送上来的大礼,荀谌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掉?
汾水之侧的丘兴后营,此时此刻已经是一片残破狼藉,一营的烟火弥漫,一地的尸山血海。
丘兴后营当中虽然也有不少兵卒,数量也是荀谌派遣出来的骑兵数倍,但问题是一开始的防御就出现了漏洞。后营虽然设立了寨墙木栅,也有设立拒马鹿角什么的,但是并没有在营地之外挖掘深沟,同时或许是因为时间不足的关系,也没有在寨墙木栅上涂抹上厚厚的黄泥来防火
因此当张绣带着骑兵往营寨之内泼洒火油,抛射火箭的时候,没有处理好防火的寨墙很快就燃烧起来,在浓烟和火焰双重熏烤之下,让原本可以依托寨墙射击的弓箭兵根本站不住脚,也就谈不上什么对外的反击。
就算是如此,其实也还可以挽回。
因为寨墙虽然在燃烧,但是毕竟原本采用的就是比较粗壮的木头,一时半会并不会被烧垮,阻挡了守寨的兵卒,同样也阻挡了张绣等骑兵的马蹄,只要丘兴派遣援军,也就自然可以将张绣等人驱逐开去。
虽说骑兵攻击力强,但是荀谌也需要这样一只骑兵保持对于丘兴的震慑力量,并不可能在征西将军斐潜没有赶到之前,就不顾损耗的将骑兵和丘兴的步卒进行兑换,甚至还需要防备着丘兴那一只不足千人的骑兵,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毕竟也还是骑兵,机动力还是有的。
结果等了半响,整个丘兴的中军大营,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闹那样?
两万人的辎重啊,可不是一点两点,也不是一堆两堆,林林总总的物品,在这个没有起重机的汉代,根本不可能叠放多高,因此就占地极广,直至整个后营都被塞得满满的,再加上还有四千人,营地当中自然是物品繁杂,什么都有,自然不可能是做到宛如后世仓库一般的防火隔离什么的。
当张绣带着骑兵开始围绕着营寨放火的时候,一开始只是烧了寨墙,但是渐渐的火星和火苗就不受控制了,在夜风的吹拂之下开始乱跑,借着营寨之内辅兵和农夫的混乱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营内也开始冒出了大大小小的火头,而这些火头燃烧起来的时候,又再次的增加了后营之内的慌乱程度!
杂乱的物质堆放,更加增加了扑火的难度,慌乱之下,甚至还有人撞翻了草料堆!
原本在营地之内囤放的十几大缸的水,数量足不足另说,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取了用来泼营寨寨墙上的火焰,但是掺杂了火油的火焰哪能被水泼灭,反倒是沿着水蔓延开来!如今营寨之内燃起火头的时候,竟然发现缸中已经没有储备,只能奔走到汾水河畔去一桶桶的打水!
一来一去,就算是在汾水边打了满桶的水,奔回来的时候也晃荡得能剩下半桶就算是不错了,更何况木桶数量也远远不够,就算是加上些木勺什么的也都是杯水车薪,泼洒上去的水根本无济于事,许多人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火苗越来越大,吞噬得其他物品越来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丘兴后营当中忽然有人发一声喊,然后就有人当中打开营寨大门,夺路而逃,他们只是从河洛、弘农、河东或者招募或者是摊派而来的民夫,原本就没有作战的准备,在面对如同炼狱一般的景象之前,崩溃也就成为了必然。
张绣见有机可乘,便立刻纵马突入营地之中!
战阵之中,真正死于刀枪的,其实都是少数,就算是先秦的长平之战,虽说坑杀四十万有些夸大,但是也表明就算是如此规模的巨大战役,临阵战死也不过是大概十分之一而已,其余的都是要么自溃,要么被坑杀,就像是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最容易攻破一样,当丘兴的后营被农夫杂役打开营寨门之后,其实这一个局部的胜负就已经是确定了。
张绣领着骑兵突进营内,也不管那些乱跑乱窜民夫劳役,到处丢着引火物件,追着那些仅存的还有些次序的兵卒砍杀。
那些还没有逃窜的民夫劳役们,本来就是惊慌不已忐忑不安的勉强呆在丘兴后营军阵列之中,当张绣带着骑兵突入,人马都是一身血红的杀进来,疯狂的左冲右突之际,这些占据了后营一半左右数量的民夫顿时崩溃,在战场上呼号着无目地的乱跑起来。
而那些原本应该约束带领他们的转运小吏,河洛河东的各个后营军中的文职司马什么的,比这些农夫劳役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要更加失态!
成百上千的人同时崩溃,这局面就再也无法收拾。就像是后世人流量巨大的地铁一样,当恐慌的乱跑的民夫劳役跑起来的时候,就算其中有冷静的人,也无法对抗拥挤的人潮,就算是要出站的也会被活生生的再度推回地铁车厢一样,原本就没有多大勇气的后营部分正卒和辅兵,也没有心思再具体认真看看到底是来了多少敌军,反正只懂得下意识的跟着逃窜。大家都掉头就跑,许多人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是一样,就是另外一面还未燃烧起来的寨门!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起,四下里烟雾弥漫,隔绝了人们的视线,只能听见不断突进来的张绣骑兵马蹄如雷,在营垒之间奔腾!
是不是响起的惨叫之声,越发的增加了崩溃人群的不安。在下一刻,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火把砸到了人群当中,也砸到了一旁堆叠的高高的粮草袋子上面!
烟雾弥漫当中,其实对于张绣等人也是同样的危险,毕竟人流狂乱起来,自己的骑兵混在其中,加上后营物质又多,跑不太起来,若是不小心撞上,摔倒,甚至被蜂拥的人流连人带马都推翻踩踏,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上了战阵哪能没有风险,骑兵的作用便是破袭搅乱,眼下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张绣要是不抓住,连他自己都会抽自己的嘴巴子。
天色不是什么问题,骑兵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碍,只要是丘兴能够冷静的分析战场局势,洞察权衡利弊,纵然是忍着部分兵卒会被征西骑兵攻击的风险,一队队相互掩护着开出营寨,结阵缓缓而行,无非就是在这凌晨之时,和荀谌的平阳之兵硬拼一场而已,纵然多一些伤亡,但是丘兴大军的总体基数上是胜出的,因此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可是在丘兴以为后营可以至少挺到一两个时辰,至少可以到天明时分,因此下令让各营死守,等待天光大亮之后,看清平阳兵马形势再进行作战,虽然说表面上是比较稳妥,但是实际上已经是失去了先机,加上后营一失,焚烧物质粮草的火焰冲天而起,就算是这个时候再想要出阵,也失去了原先的士气。
丘兴以为,就算是后营丢失,也不过损失一些军械物质,平阳距离安邑也并不遥远,路途也不难行,实在不行便去临汾皮氏等县城去搜刮粮草,不信没有
自己只要抱着大军在手,不被平阳的荀谌趁虚而入,就可以了,但是丘兴没有想到的是,放弃了后营的胞泽,还有大军的大半辎重,对于整个军队的军心动摇,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一支军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胞泽在被攻击,然后近在咫尺也不敢救援,那么身为这支军队之中的将校和士卒,谁还愿意在将来的战斗当中死战?
要不是丘兴这个似乎还在中军大营当中坐镇,要不是周边还有征西骑兵左右游弋,呼啸来去,要不是此时此刻天色还未明朗,清晨的薄雾笼罩四野,说不定军心已经开始丧失的丘兴兵卒就有人会偷偷溜出营寨,崩溃南逃!
“击鼓!击鼓!”荀谌大声号令道,“再举些火把!声势做大一些!向前逼近二十步!”隆隆的鼓声在原野当中响起,似乎都将秋日的晨雾带动了起来,一圈圈的向外扩散,配合着丘兴营地之前的战马奔驰,才三千余的部队硬生生的造出了近万人的声势
丘兴的营寨之中,以为荀谌要展开总攻击了,慌乱的开始在营寨寨墙上奔走着,叫喊着,却没有想到过了片刻之后,荀谌又悄悄的发出了第二条命令:“来人!向各校尉传令,三通战鼓之后,便收兵回城”
“唉”荀谌看着眼前的局势,轻轻的叹了口气,毕竟自己只是被丘兴逼迫得提前发动,能取得当下的战果已是不易了,不能太过贪心,“若是将军部队亦于此地,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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