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的在天边挪动着。
在曹军汉水南北大营之中,喧嚣的人声摇晃着点燃的光火,旌旗摇曳,汉水荡漾,粼粼金光。今天的攻伐刚刚结束,从樊城退下的兵卒在营地之外拖沓着脚步,缓缓的走进营地之内……
在曹军汉水南营之外的曹军斥候,二道疤正嚼着一条草根,盯着曹军大营看了片刻,便招了招手,带着五六名的手下继续向南,探索搜索周边。
这里是哪个州来着,这也算是某走遍了大汉南北东西了罢?
二道疤爬上了一座小山岗,一边环视四周的情况,一边在心中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来……
二道疤并不是没有名字,只不过他不想提起他的名字,因为伴随着那个名字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生在和平富足的年代,哪怕军书看得再多,还是不能理解一场战争对于民生的破坏到底有多么惨烈。二道疤从来不说他是哪里人,每每问及的时候,他都摇头,一问三不知。
这在汉代很正常,许多农夫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不知道周边县城不知道郡县在哪里,不清楚自家究竟属于哪里,大字不认识一斗的能讲清楚籍贯来历么?
能说出自家家门的,都是士族子弟。
二道疤曾经也是寒门士族子弟,寒门也是有门的,但是自从曹操来了之后,便是连门都没有了……
徐州,呵呵。
每每从深夜当中惊醒,二道疤都一身的冷汗。
但凡战事,最先倒霉的就是老百姓,当年曹操讨伐徐州的时候,更是如此,曹操和陶谦两方超过十万的兵卒队列相互碰撞,每天消耗的粮草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周围百姓家中的,口中的。这些百姓甚至不仅是被抢光了家产,只要没跑掉,就得当劳役运送各种各样的辎重。田地没人耕种了,口粮被搜刮光了,果树给砍伐光了做车子做器械……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好!
好诗!
真是真情流露的好诗!
记述了大汉混战的现实,真实、深刻地揭示了百姓的苦难,面对着这荒凉、凄惨、惨绝人寰的景象,诗人不禁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呼喊,表达了对因战乱而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苦难百姓,表示了极大的悲愤和同情,而且对造成人民疾苦的首恶元凶,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和鞭挞……
说得多好!
问题是谁写的?
二道疤冷笑。前徐州寒门子弟,现在的二道疤在腹中冷笑。他脸上的两刀,是他自己砍的,一道是家族灭痛,一道是妻子丧伤。
二道疤原先加入曹军,一个是被迫被抓,不得不为之,另外一个也是想要报仇,可是经行得越久,二道疤心中便是越是冰冷,即便是自己再勇猛再努力,也不过一个什长而已,而那些士族子弟稍微有些功勋,却轻而易举的当上了曲长军侯,甚至都尉……
若是表示自己也是士族出身,那么之前隐匿身份的行径肯定就会惹人怀疑,而不表示身份,那么最多当一个什长,亦或是队率,便是普通百姓所能达到最高的地方了,而在那个位置上,便是连曹操的衣角都摸不到!
越走,便是越远。
山林荒凉,便宛如二道疤的内心。
自己做的事情有意义么?
自己心中的坚持有必要么?
亦或是像那些青州兵一样,放下一切,忘记一切,活着就是战斗,战斗完就是吃喝,像是一个野兽多过于像一个人?
人?什么才是人?左一撇右一捺立得住才是人,而自己立得住么?身穿曹军的衣袍,却想要杀了曹操,还能算是人么?只能算是一只鬼,孤魂野鬼,游荡在这荒谬的世间!
什长……什长!
二道疤回过神来,小声些,什么事?
我们,我们还继续往前走么?一旁的兵卒问道,天色快黑了……
二道疤抬起头,然后看了看周边,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几个曹兵都在摇头。
那走吧,回去。二道疤挥了挥手,开始返程。他们原本就不是专业的斥候,曹军斥候大多数都在汉水北岸,南岸的这些自然就是一般的兵卒兼任了。
走着走着,二道疤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
四周山体一片寂静,树草在夕阳之中染上了金黄的颜色。
什长?什长!曹军兵卒见二道疤停了下来,下意识的问道,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二道疤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走罢……
远处山林后面,廖化在山顶上留守的兵卒相互瞪着眼,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不知道哦……要不然和廖令长说一声?
那行,你在这里看着,我去一趟……
在后山山坳之中的廖化听闻,先是点了点头,让兵卒继续去值守,自己则是皱着眉头,思索良久。
越是繁琐的配合,越是容易出问题。
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汉代,即便是有时候某个方面出现了一些变动,也是无法及时和另外一方联系……
汉代之中,不管是对匈奴作战,还是后来对抗鲜卑,在朝堂之上制定的计划都很美丽,然后到了实际的运作过程中还是会出现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以至于整体战略失败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怎么办?
是按照原本计划进行,还是要进行调整?如果需要调整,又要怎么调整?
廖化沉思许久,忽然站了起来,传令!立刻整理器械,准备出发!
一旁的护卫说道:呃?不是要等入夜再行动么?
廖化说道:情况有变,若是我等被发现了,曹军南营定然有所动作!若是等我们到了夜间再出发,曹军此间所作所为,我等便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现在就走,至曹营左近潜伏,若是曹营没有异常,就按计划夜间攻击,若是曹营有变,亦可早些知晓,免遭陷阱!
可是……护卫有些犹豫。
廖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若是贴近曹营,便是越发风险,只不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传令,抛下所有杂物,只携必需,准备出发!
护卫领命而去。
廖化仰头望天,夕阳已经在山边蹭来蹭去,眼看就要进去了,正在散发出最后的热情。显然,在还有比较充足自然光线的情况下行进,无疑更容易被曹军发现,但是如果不跟上曹军斥候的脚步,那么就意味着万一曹军之中真的有什么变化,廖化便是无从知晓。
廖化紧了紧身上的系带,然后提起了战刀,对着身边的一名曲长说道,某先前行,汝领兵卒速速跟上!沿途之中,人人衔枚!不得呱噪,违令者,斩!
曹军斥候绝对不可能只有一对,越是靠近曹军大营,便越是有暴露的风险,可是现在,这个风险廖化必须承担!
另外一边,二道疤等人也渐渐靠近了曹军汉水南营。
人类社会是有阶级等级的,这种阶级制度,从原始社会的时候就形成了。为了利用大自然,为了抵御猛兽,人类自动自发的开始听从某一个或是某几个较为有经验,较为强大的人员调配和安排,旋即阶级就诞生了。而那些不自由宁无私的原始人,不愿意合作,也不愿意服从,往往都死了,剩下的就形成了部落,有了部落首领和巫……
绵延到了封建社会的汉代,阶梯等级观念越发的明显,普通生活之中的士农工商就不说了,在军营之中更是等级森严,什长伍长什么的,便是军队森严等级之中的最底层的一级阶梯。
这些伍长什长,在普通兵卒眼中是上级,但是在那些所谓真正上级眼中,这些人又什么都不是……
嗨!疤脸的!在营地门口值守的军侯大叫道,这一次又在山里找婆娘了?!哈哈,啊哈哈哈……
在军侯身边的几名兵卒,虽然不见得明白军侯在笑什么,亦或是这个事情究竟又有多么好笑,只是军侯在笑,便也跟着哈哈哈的笑起来,整个营寨门口之处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军营之中难免会有掳掠妇女发泄的时候,二道疤基本上不参与,而这样的行为在某些人眼中就是另类,自然会询问,二道疤就说他婆娘在山林里……
之后也就同样很自然会有人取笑二道疤,大概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可以爽不爽二傻子。尤其是那些中低级军官,从帐篷里面提着裤头出来的时候,都会表示二道疤就是个傻子蠢货,这么爽的事情竟然不想做。
普通的兵卒也会嘲笑二道疤,因为正常来说即便是这种事情,也是一级级往下的,军侯曲长爽够了,才有屯长队率的事情,屯长队率满足了,也才轮到什长伍长,显然普通兵卒即便是有机会也要排到最后,现在有二道疤让出了位置,有些普通兵卒就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而且还要大声的说出来让别人知道他占了二道疤多少的便宜,才可以满足他们的心理……
二道疤翻了翻眼皮,然后呵呵笑了两声,摆了摆手,没找到……
是婆娘没找到,还是什么其他没找到?军侯依旧觉得自己很风趣,甚至还能抖个风雅之音,窈窕淑女,在水一方,啊哈哈哈哈,这里不就是水一方么,哈哈哈哈……有人就喜欢开玩笑,同时也不管玩笑过不过分,反正他自己爽就可以了,若是旁人有意见他还会怒,连个玩笑都开不起,至于么,有没有风度了?
二道疤一边想营寨门口的值守小吏递交出入竹牌,正式登记卸了差事,一边摆手说道:没有都没有,都没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发现是大多数斥候的正常汇报,要是每一个斥候都发现了什么,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军侯问什么二道疤就答什么,既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因此羞涩,然后军侯看了一眼小吏登记的条目,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接过笔来在条目后面画了个花押,也就算是勾了二道疤的差事。
二道疤谢过军侯,便带着人往自己帐篷而去。什长手下有两个伍长,然后都是住在同一个帐篷里面,吃饭的时候共用一个锅,所以什长也算是帐篷长或是锅长,进了帐篷便是老大。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周边的帐篷都已经开始烹煮一天当中最后的一餐,出去侦测了一天的曹军兵卒又累又饿,坐下去就是几乎不想再多动一下。
水开了,咕嘟嘟的烟气弥漫。
米糠混合物倒进了水中,若是没有出营的,便是如此配置了,喝一碗,舔干净了便睡觉。什么洗漱根本不存在,木碗会舔得比狗舔都干净,牙缝里面若是还有些残渣,便是更舍不得吐出去,至于会不会蛀牙……
呵呵,在平均寿命才四十不到的大汉,那个大头兵会担心蛀牙问题?
出营有差事的,相对来说就好一些,不仅是可以每个人都领到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杂粮饼,还可以在沿途采摘一些野菜蘑菇什么的,所以锅中固体的量多少会多一些。
火焰舔着黑乎乎的锅底,也映照在二道疤的眼眸之中。
二道疤越发的确定,当时他看到的应该是兵甲的反光……
冰冷的寒光,金属的光泽,和一般的树木石头的反光都不一样。当时太阳西照,因此阳光透过了树梢才能照在树下的兵甲之上……
可是这关他什么事?
侦测到了敌军,是有功劳,但是他能以此得到升迁么?顶多再多赏几个杂粮饼子,便算是恩惠了。更何况若是有其他人看见了,还有旁证,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若是说得不准,劳军动众,那么就不仅无功还有过错。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讲?
将食物都分食完毕,二道疤就抱着战刀就躺下了,其余的人也是一样,趁着肚子里还有些热意,还没有饥饿感的时候赶紧睡,要不然等饿醒了可就真别想睡了……
一片昏暗之中,劳累了一天的兵卒很快都睡着了,发出了或大或小的呼噜声,只有侧躺着的二道疤微微睁开了眼,然后紧了紧手中的战刀,又重新闭上了眼。
在曹军南营之外,廖化头顶着杂草,身上缠绕着灌木枝叶,匍匐在岩石之后,看着曹军南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没有任何特别的变化,曹军兵卒一切正常,进出营地的曹军兵卒也在相互取笑斗嘴着,在汉水上的舟船相互勾连停泊着,一切都没有大战降临的那种紧张和谨慎。这也很正常,在大多数的曹军兵卒心中,毕竟北营才是和骠骑军相互接触的一线,即便是骠骑人马出战,也是北营先顶上,南营还隔着一条汉水呢!
这就很好……
就像是原先诸葛亮所推演的一样,曹军果然在这里驻扎营地,而且也是跨江分营,船只放在南岸,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曹军在配合着诸葛亮的计策在行动!
这种在普通人看起来似乎是不可思议的结果,却是诸葛亮在事前根据大量的实地勘测才最后得出的曹军最为可能的扎营地点,当然,如果曹军将领根本不通军事要务,随意驻扎,那也没话说,亦或是像是马谡一样,自觉地要憋出一个,嗯,别具一格的立营,那也是无法预料的……
但是现在,曹军的主帅夏侯惇确实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选择一个最为稳妥且最为正确的位置,而这个位置,便是廖化眼前的营地!
为了隐蔽,廖化的大部分人手都没有跟上来,只有廖化和两三名的护卫做了乔装,抵近了曹军南营侦测,其余的人还在五里之外的一处树林之中。
廖化又抬头看了看汉水对岸的曹军北营,那些船只,再看了一眼几乎像是在天边一般的黑黝黝的樊城轮廓,便低下头,缓缓的从岩石上向后挪动,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摆了摆手,钻进了灌木之中,消失了。
夜色渐渐的深沉。
曹军江北营地之中,夏侯惇正在和衣而卧。这两天,夏侯惇都是如此休息的,他总有一个感觉,樊城的守军一定会来夜袭!
半夜时分,大帐之外忽然之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在四野寂静之下显得十分的明显,夏侯惇顿时翻身而起,双眸在夜色之中闪耀着,可有何事?
启禀将军!见得樊城城门洞开,隐有光火晃动,似将出击!曹军斥候上前禀报道。
夏侯惇站起身,双手交击,追问道,来得好!可见战旗为何人统领?徐氏?廖氏?
战旗似乎是写着徐氏……曹军斥候说道。
有多少人?夏侯惇再问。
尚不清楚,不过至少千人以上!夜色昏暗,具体人数曹军斥候真看不清楚,而是一个方面根据队伍的规模,一方面是凭借经验判断,推算出大概的人数。
夏侯惇长长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千人就想要破袭某营地了?这还真是看不起我啊!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依策行事!今夜便是破城之时,若得先登者,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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