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人骑分外多起来,都是同一个方向,不乏身携兵刃的江湖中人和扛持锄斧的乡民村夫,可想而知是去助韩军杀敌、打落水狗的。
三相公飞快地催着马儿,只觉耳旁呼呼风响,两边的青葱柳树不住倒退,他满腔的兴奋,心想自己这一趟是出来对了,万不可错过这一场大战。
他手抚宝剑:你终于可以出鞘了!
“嘚嘚嘚”,一骑飞一般地超过去。
竟有人快过自己?三相公不甘心地注目一看,不是昨晚惹自己生气的书生是谁,心里一动:“他往北边干嘛,怎不抱头躲开?去又怎样,一介文弱书生,能帮什么忙……太看高他了,看他昨晚的怪状,哼!”
三相公不甘示弱地挥动马鞭,追上前去。
谁知书生并不文弱,骑马的姿势矫健熟练,胯下的白马更十分神骏,很快遥遥领先,消失在官道上。
三相公忿忿地狠抽了枣红马几鞭子:“没用的家伙!”
时近中午,三相公远远地看到道边飘着一食幌,正是一个歇马亭,不少马疲人饥的汉子在此歇脚。
他不想停留,却一眼看到栓在店门口马桩上的一匹白马,忒眼熟。
鬼使神差般,三相公翻身下马,将枣红马栓在白马旁边,进得店来,正看到那书生坐在窗边悠然自得地啃着一张油饼。
不知怎的,三相公见到书生这无所在乎的样子就来气,蹬蹬蹬,不客气地坐到了书生对面,搭言道:“哎——”
书生斜过来一眼,陌生地看了三相公一眼,又转向了窗外,竟不回应,一副若无旁人的清高模样。
其实也不能怪书生,三相公这一声“哎”,不知的是阿猫阿狗,不礼貌之极,谁会答他。
三相公大约从未受过如此冷遇,大感难堪,却找不到发作的借口,二正好上前:“客官,来点什么?”
三相公瞪了二一眼,一句话不,起身便走。
官道上,三相公气势汹汹地横在路中,等着那个不识大体又不懂礼貌的家伙。
不多时,那书生骑马过来,正被挡住。
书生看了看三相公,犹豫了一下,便打马往右,三相公便挡在右边,书生往左,他也往左,偏不让对方过去。
书生没辙了,终于开口,却是淮北口音:“这位哥,咱俩好像素不相识?”
三相公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动着:“然也!”
“咱俩有仇?”
“没有。”
书生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那你挡住我干嘛?”
三相公一时语塞,强词夺理道:“我走我的路,谁挡你了?”
书生促狭地一笑:“那倒也是,好狗不挡道,请哥借光。”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三相公方反应过来,自己无论是让路还是不让路,这个“狗”都是当定了,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戏弄过,好个伶牙俐齿的贼!
三相公咬着嘴唇,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来。
乘三相公分神的空儿,书生忽然双腿一夹,白马倏地蹿过去,留下了一串朗笑。
这爽朗的笑声跟书生前番的忧郁木然判若两人,如同冰山融化了一角,在三相公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看着书生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心中是恨是恼。
因为前进的方向一致,三相公一路上有意无意地缀着书生的行踪,虽然坐骑不力,但习过追踪术的他始终没有落下。
来自前方战况的传闻不绝,综合起来:大致金军从镇江渡江不成,船队沿长江南岸西上,韩世忠部沿长江北岸与金军并行,始终不让金军过江,总的来,形势对宋军极为有利。
那书生显然追随着战场的方向前行,三相公跟奇怪,书生怎么看都不像个忧国忧民之士,那他这样迫近战场的动机何在?
三相公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莫不是金人的探子?”
有了这种想法,三相公愈发不能放弃对方,但很快发生的另一件事又令这一想法产生了动摇。
这日,他终于看到了书生的背影,由于已上了跟滚滚长江并行的官道,距交战的两军不会太远,书生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
官道上大部分是骑马向前的宋人,都是些自发抗金的义士,当然,那书生不是,三相公这般想着,就远远地看见他勒马停下。
却是一个头插草标的瘦弱少女跪在路边,身旁横着一具尸体,大约是卖身葬父之类,三相公一路上见多了,多没顾上理会。
只见书生下马上前低语几句,掏出一锭银子放下,便上马离去,剩下少女跪在原地向他的背影不住磕头。
这贼到底是个何等样人,还有这等好心?三相公心中的疑问来大,继续缀在他的身后。
忽然,一阵深沉的歌声顺风传来,那曲调闻所未闻,似乎不通音律,却又扣人心弦,最离奇的却是那歌词,明明是民间白话,却被那人唱出了别样的豪情、缕缕的柔情、还有一丝心酸……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
……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这笑容温暖纯真……
三相公随着那人的歌声,心情起伏,柔肠百转,从未有过这样的一首歌,如此打动自己的心扉,一时竟听得痴了。
那人,自是那个令人看不透的书生。
不对!三相公蓦地从歌声中清醒过来……
书生所唱的竟是“姑娘”,难道他喜欢自己的姑姑?
听北方那些马上民族,男女可以不分辈分地嫁娶,甚至违背伦常,父死娶后母,兄死则娶嫂,一向为汉人所不耻。
而且,他唱歌的腔调,也由先前的淮北口音,变成了地道的北方口音。还有那劳什子的“滴沥沥嗒嗒”,莫不是鞑子话?
难不成,贼真是金人的探子!
三相公再也捺不住,趁对方没有加速,拍马赶上去,拦在头里:“呔,给俺站住?”
那书生皱着眉头看过来:“哥,咱俩无冤无仇,无瓜无葛,在下又身无长物,你苦苦纠缠甚么?”
三相公虽自觉一身正气,却为对方的两句话堵得气结,只好照旧来个蛮不讲理:“俺看你形迹可疑,所以盘查盘查。”
书生一副息事宁人之态,拱拱手,放低姿态:“兄台若是差人,尽可亮牌盘查,若不是,就请让路,在下尚有要事去办。”
三相公如何拿得出衙门的差牌,眼珠一转,学出骄横跋扈之态:“爷的牌丢了,但有几句话问你?”
书生露出微哂的眼神:“在下若非看你是个女子,断不会容你一再无理取闹……娘子,该不会是看上在下了吧?”
娘子便是宋人对年轻女子的通称,相当于后世的姑娘。
三相公没想到对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更在明明晓得她是女儿家的前提下,猪八戒倒打一耙,她对他什么什么之类的的不堪之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数日内连受的几番折辱,她清秀的瓜子脸胀得通红,再也沉不住气:“呸!不要脸的臭书生,姑娘能看上你?看你不顺眼才是真的,今天就替孔孟两个老夫子,教训你这不肖子弟!”
看来,这时代的女子不分南北,一旦发起飙来,便硬要当人家的“姑娘”。
总算找到了出师的借口,三相公着一马鞭抽过去。
书生冷不防这女扮男装的“假厮儿”打就打,躲闪不及,忙伸胳膊一挡,便被马鞭卷住,带下马来,她好敏捷的身手!
眼看书生头朝下栽去,三相公无伤他之心,正想扯正他身子,让他横摔在地,受少少教训,却见书生一个侧空翻,已摆脱马鞭,稳稳地立在地上,竟是个会家子!
书生看看官道上已有不少江湖人侧目过来,不欲生事,再次抱拳,皮笑肉不笑道:“娘子,刚才在下言语多有冒犯,这一鞭子算是惩戒,不知可否放在下一马?”
一介书生,却身怀武功,在当时确实罕见。
要知在尊文贬武的大宋朝代,以文求取功名才是飞黄腾达的捷径,十年寒窗苦读,一旦金榜题名,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而武人即粗人的代名词,即使著名如韩世忠将军,亦是不识几字的粗人一个,哪怕军功著,地位也远在那些寒门出身的士大夫之下。
故而文人皆耻言武,更遑论习武了。
三相公心头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堆上来,愈发觉得这书生不简单,她想逼他翻脸,这样便有机会试出他来路,对方偏有韩信之能,受一鞭之辱而反而自行赔罪。
正所谓“拳头不打笑脸人”,她若在纠缠下去,倒是真着了对方话柄,对他什么什么之类的了。
身为女儿家,名声是最重要的,三相公咬着下唇,明知对方笑容背后的可恨含义,却无可奈何,她不甘地瞪了书生一眼:“你走吧!”
书生道一声“多谢”,一只脚已踏在马镫上,却听“啪”一声,从身上掉出一物件来,他赶忙弯腰抄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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