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三相公早已看得清楚,乃是一块银制腰牌,上面刻着一些不认识的字符,分明在哪里见过!
她脑袋灵光一闪,这不是哥哥营中俘虏的金军头目身上才有的腰牌吗?眼看书生已奔出了数丈外,她一声脆喝:“兀那金狗,给我停住!”
这一声不出还好,此声一出,那书生便双腿一夹,加快了骑速。
这书生也是不加速还好,这一加速,三相公便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了,她一打马追上去,口里连声吆呼:“抓奸细,有鞑子的奸细!”
官道上的其他人等听得真切,竟有鞑子的奸细在此?便看到一前一后追逐的两骑,前面逃的当然就是奸细,谁不恨金人入骨,纷纷亮出兵刃,加入追逐的行列。
一时间,官道上蹄尘飞扬,响铃大作,吆呼不绝,更有前方闻之的人回头拦截。
饶是书生的坐骑神骏,亦逃不脱这前后的围追堵截,眼看就要被堵于道中,他忽然一提缰绳,白马一声长嘶,竟掉头下了官道,避开北面的大江,向南面的丘陵奔去。
他的这一变向,倒有大部分的追者停下来,毕竟大伙儿的目标是去助韩将军,而不是捉这的奸细,只有几骑跟下来,三相公冲在了最前面。
三月的大地万物回春,去冬的枯皮尽被碧绿缤纷的草木野花所覆盖,江南丘陵上那遍布的低矮丛林却成为行马的最大羁绊,追来的几骑相继气馁退出,最后只剩下了三相公。
她憋着一口气,这奸细着实可恨,几次三番地欺耍自己,若传扬出去,她的颜面往哪搁,哥哥营中的那些将领又有了嘲笑她的藉口了。
眼看着书生去远,三相公忽然一声清啸,站到马背上凌空跃起,飘然向前五六丈,落在一片矮丛上,再脚尖一点,两脚一错,就滑到又一片矮丛,如此交替趟走,行云流水般地追上来,竟比那马儿快多了。
在白马上不时后探不时偷笑的书生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傻住,眼看着对方一路点过密草丛顶,高蹿低纵,像一个大蝴蝶般飞过来,迫近。
他不敢相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天哪!现实当中真有“草上飞”似的轻功,他从不相信后世书籍电影中那些大侠飞来飞去的情景,现在亲眼目睹了。
虽然对方没有向上飞,但看那架势,肯定能破后世的跳高世界纪录,更不要什么百米跑、三级跳了,而且对方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
楚乔的功夫跟她一比,已显得差远了,幸亏自己刚才没跟她动手,老话得没错——吃亏是福,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落在她的手中!
“驾!”他再不敢回头,一面拼命地抖动缰绳加速,一面埋怨自己:把这劳什子的百人长银牌留下干嘛,有何纪念意义……身携金军腰牌的奸细?真是万口莫辨啊……唉!可不要因它丢了命……
这书生当然就是烈阳,那日拼死干掉了刺客三人组,发了一笔财,顺利过江,换了一身行头。
来,他对百无一用的书生没有好感,但自己瘦削的身板和算是清俊的五官,以及骨子里的文化人气质,扮别的也不太像。
改头换面之余,他却没舍得丢掉这显示旧日身份的银牌,当日混入那队运送战利品的金军中,靠的就是它,再加上一口流利的女真话,自是无人起疑。
他是存着万一再碰上金军的念头,多一个护身符,却没想到现在成了索命牌。
天下万物,都各有其利与弊共存的矛盾对立面,总逃不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命运轮回,古往今来,莫非如此。
烈阳自怨自唉之际,豁然到了丘陵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碧绿的草原,他心中一喜,有救了!只要飞到了平地,就是天王老子也追不上。
就在白马踏上草原的一瞬间,他陡闻身后一团劲风袭来,紧接着一个轻灵的身子落在了马背上,再一道冰凉的剑锋搁在脖子上。
他顿时七魂去了六魄,浑身无力,便听得一个娇喘吁吁的声音命令道:“给俺停下!”
“女侠且慢动手……可真不是奸细啊!”他牙齿打颤地为自己辩解,生怕她不问青红皂白,一剑就把自己杀了,忙乖乖地勒住飞。
“那你为何逃跑?”三相公恼他让自己追得辛苦,不客气地一挥掌,切在他的颈上,只听他咿呀怪叫一声,从马上直挺挺地跌下去,竟一动不动了。
三相公没想到他如此不禁打,忙跳下马试他的鼻息,竟没气了,她当然想不到这是他惯用的绝技,一时手足无措:“哎,你可不要死啊,俺不是成心杀你……俺可从没杀过人哩……”
嘿,哭音都带出来了,躺在地上装死的他竖耳听到了这话:还以为她是个替天行道、杀人不眨眼的大侠呢,原来是个动不了真格的雌儿,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功夫,若换到自己身上可就大有用途哩,至少逃命不用这么辛苦。
忆起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心情,谅她也不敢再对自己怎样,他一万个放下心来,睁开双眼,哧溜坐起来:“女侠,早嘛,害得我摔个半死。”
但他随即就后悔自己没有继续装下去,只见她瞪大了双眼,尖声叫道:“贼,你又骗我?”
她着闪电般一指戳在他颈下的一个部位,他立刻上下一麻,再也动弹不得,俺的娘,点穴的功夫也真有的!
自己何其有幸,竟亲身尝到这后世已无法考证的武林绝学,呸,不幸才对!
他只觉身各处的关节似被什么东西凝固了一般,如同别人的身体,再使不上半分力气,从未有过的难受滋味,那涌到嘴边的反驳话也被封在了口中:“老子比你大,你凭什么称我贼?老子之前也没骗过你,何来又骗之……”
然而对方紧接着的几个大耳刮子,将他的这几句话也打到了九霄云外。
烈阳脸上叠着几个通红的手印,肿得老高,委屈的泪水包含在眼眶中,显然不能从两月前被十万金兵敬仰的风光到沦落为眼前这般田地之巨大的落差中走出。
其实刚才三相公的一番急奔,功力已快耗尽,没个一时半刻恢复不过来,他若抓住机会反击,逃命当不成问题,偏偏他已被对方所露的一手吓破了胆,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动。
三相公看他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火气消了些,又一指戳下解了穴,他那憋了一肚子的粗话顿时脱口而出:“老子干你……”
他骂了一半才发现自己可以讲话了,忙硬生生地将后面的半句“祖宗十八代”吞回去,却已迟了,而前面出的半截话对一个女儿家更是不敬。
只听“劈里啪啦”几声脆响,脸上又挨了几个大耳刮子,他苦着已变了形的脸,再不敢开口。
三相公在他身上搜了一遍,除了那块银牌,一包金银,一把匕首,并无其他发现,再搜白马鞍后的皮囊,亦无所获。
她难掩失望的表情,一屁股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开始了对他面对面的盘问:“贼,你是不是金人的探子?”
“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腰牌怎讲?”
“拣的!”
“何方人氏?”
“海州!”
“怎么会北话?”
“学着玩的!”
“书生学功夫干嘛?”
“防身!”
“干嘛北上?”
“凑热闹!”
……
他回答得言简意赅、毫不犹豫,心想:“就你个黄毛丫头,要找老子的破绽,还嫩了点,老子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怕那后世的测谎仪也拿我没辙!”
其实烈阳接近长江战场的目的,自己也不甚清楚。
过江后他一路打听,总算探得大英雄的消息,原来其率所部驻扎在宜兴地界,便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往宜兴赶去。
路过那个溧水镇,却意外地听到韩世忠大战金兀术的消息,他当时就犹豫起来,该往何处去?要知道,那也是后人津津乐道的光辉一战!
他两厢权衡,终选择了北上,反正大英雄迟早会见到的,因其会随着往后震烁天下的战功愈来愈出名,而韩世忠夫妇这以少胜多的经典一战一旦错过,将再无机会看到,不可不是个遗憾。
而更诱惑他的是,自己可能是这时代唯一知道金兀术如何脱身的人,他冒出的另一想法就是,如果他将这天大的秘密预先透露出来,那金兀术所部岂不军覆灭?
改写历史的机遇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天!他却只有仰天长叹,因为他随即体会到了预知结果却不能改变结果的痛苦,大约先知们都经历过这种痛苦吧,如果真有先知的话。
先知们要遵守天机不可泄的天条,他却要遵守对心上人发下的誓言——“不妄杀女真一人”。
既然历史上的金兀术逃过了这一劫,明那十万金军不该死,如果因为他的泄露天机而死于非命,岂不是等于他妄杀了十万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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