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相公又回到了配角的位置,绝没想到她的烈阳哥哥竟识得女真话,而且得如此利落。rg
她傻傻地听着这理应对立的两人叽里呱啦地对话,似乎谈投机,这一阵分明打不起来了。
冰雪聪明的她虽然江湖经验欠缺,却也看出眼前的局面,似乎是她的烈阳哥哥一步步设计出来的,他好像压根就没想跟金兀术对决,发出的挑衅只为登上敌船。
而且,他前脚还以肚痛为由避战,后脚就向鞑子挑战,表现前后矛盾,更令人起疑的是,他怎会如此精通鞑子话,讲的又是什么内容,金兀术听得那么认真,态度大为转变?
除非……除非他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奸细,讲的真是令鞑子逃生的重要军事情报,难道自己前番的判断是对的?
先前压下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翻上三相公的心头,她的身子在颤抖、宝剑也在颤抖,作出了一个她绝不愿接受的最坏结论:若真是如此的话,自己纵然未杀过人,也要为国锄奸,杀了这个可恨的大骗子……
然而想是这么想,但是否真能下得了手,她也委实毫无把握,惟有咬咬银牙:杀了他之后,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
便见金兀术的脸色渐渐凝重,忽然一挥手,改用汉语:“传令下去,放那条大船走。”
这最后一句话像是故意让三相公听懂,却是烈阳为了防止这丫头又做出傻事而要求的,先稳住她的情绪再。
旗牌官手持一面令旗,走上船头摇晃起来,便听见四周响起了呼应的号角和起锚扬帆的声音。
没抱一丝希望的群豪突然看到金军的大船往两边撤去,来不及细想,扯帆转向,突围而去。
午后的骄阳照得湖面金光耀眼,烈阳在几十名铁甲武士的精心“呵护”下立于船头,目送着义军大船的离去,心想自己终于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群豪遥视着敌船上被大金士兵层层重围的烈阳少侠,他们看不清这一切发生的细节,虽不明白他和金兀术的对决为什么没有进行,更不明白他使了什么法儿救了大伙儿。
或许他第一次的挺身而出只是机缘巧合,但这一次他置自己的安危不顾而深入敌穴,就真正证明了他是一条值得尊敬的好汉子。
当义军大船驶过与金兀术大船最近的那个直角点时,忽然满船响起了兵器互击声,那各种不同的兵器发出铿锵激昂的金属节奏,伴随着群豪粗犷的“呼——哈”声,合成一首荡气回肠的英雄曲。
烈阳热血上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享受到当时武林道上的最高敬礼——金戈铁马。
他更想不到的是,他的名声将随着这一船离去的豪杰而远播四方,烈阳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英雄迭起的江湖大潮中。
他的目光扫过孤单单俏立于船舷、一脸狐疑的三相公,嘴角随即掠过一丝苦笑:若群豪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法子救了他们,还会如此对待他吗?
三相公一把将他推倒在舱内的一张椅子上,一剑架住他的脖子,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跟金兀术讲了什么,他为什么放了大伙……若不讲个明白,俺决不饶你!”
烈阳舒服地躺在椅子上,笃定这个已对自己动了芳心的少女不会伤他一根寒毛,刚才与金兀术的一番口舌可不亚于一场真刀真枪的对决,他心神俱疲,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先要过了这丫头一关。
他眼珠滴溜溜转动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裱潢华丽的舱,两洞气窗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茶具点心,角落还有一个红漆马桶,看样子是个高级单人牢房,当时先升起了一个旖念:莫不是两人要睡同一张床?
“呸,剑在脖子上还想着好事!”他心中自嘲了一句,忙收敛思路,盘算着怎么跟三相公解释。
是呀,任谁也会起疑,他凭什么可以服一个从未谋面的外族大将?
凭什么?他心里嘀咕:老子凭的是手里握着的一张王牌——金军逃生的秘密。
既然历史记载兵困黄天荡的金军如此突围,那么金兀术早晚会知道这个秘密,也就是,即使他不出来也会有别人出来。
既然如此,何不由他出来,而他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救一船义军的性命,利己不损人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饶是如此,烈阳还是没有出这个天大的秘密来,一方面,这干系着义军脱身后他与三相公的性命,万一金兀术过河拆桥怎办?
另一方面,他真不想背那黑锅,将那献计的汉奸换成自己,想当年他看到中的这一节时,曾对那个汉奸切齿痛骂不已。
还好,君不见君命名把式的诗句稍稍宽解了他的心结——“胸中日月两相连,照我心不照天。”
没错,人生岂能尽如人意,行事但求无愧我心,就算最终天底下的人乃至后世的史书,都把这笔帐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因为,这是他打破死局的唯一选择,也是一场豪赌。
虽然开始时因金兀术不相信他的底牌,差点将他飞出局,幸亏他的女真话及时派上用场,取信于对方,更故弄玄虚地什么时辰未到,天机不可泄露,令金兀术在半信半疑中,终于接受他的条件——他与三相公留下来作为人质,直到出那个秘密。
其实,烈阳也算准了,这同样是陷于绝地的金兀术的唯一选择。
毕竟被围至今,眼看就要军覆没,见到一线希望还不死死抓住,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真实性,金兀术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作为大金最杰出的军事领袖之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用几百个义士的性命换取数万金军的性命,这个赌都是值得的。
“乔,你听我——在海州失陷后,可曾被鞑子充作文书,所以识得一些女真话。”烈阳看看窗口上晃动的金兵身影,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心有人窃听,我对金兀术讲的都是大话,哪有这么大的神通?一句话就可以活数万金军,不过利用他急于突围的心理赌了一把,你看,这不先救了大伙吗?接下来,我俩就想办法脱身吧。”
其实这才是大话,即便以三相公的身手,在这四面是水的环境中逃脱都成问题,更不要再带上他这个累赘了。
而且,在万分绝望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的金军,对他俩的看守自是不会有一丝疏忽,外面的看守足有一支百人队呢。
好在,他的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哄过了三相公,脖子上的剑一移开,他便一头扑在床上,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可不想再被三相公的问题缠住,言多必失,而且,他也确实要养精蓄锐,随时应变。
再一次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三相公看着烈阳趴在床上的背影,心潮起伏不定,又信了他一回。
“咚咚”,有人敲门,一名会汉话的甲士恭敬相请:“大将军请二位共进晚膳。”
烈阳却之不恭,携着重束发扮回男子的三相公,大摇大摆出了门,原来天色已晚,湖面上灯光点点,夜风吹在脸上十分爽利。
他面上与三相公指点笑,心中却忐忑不安,应该什么时候亮出底牌呢?
进得宽敞的主舱,灯火通明,照着两边一排台几,已有人在座,正中一张大案,金兀术端坐那儿,巍自不动,只了一句“给二位少侠看座”,早有侍女引他俩左边行去。
在座的人数不多,只四、五位武将和两、三位文官,俱是一人一几。
烈阳留意到,右首的那些武将皆身着猛安、万人长的军服,一溜光光的前脑壳,各自粗长的辫子蛇一般地盘在脖子上,虎视眈眈地看过来。
他不免心惊,这晚膳的级别可不低,别是个鸿门宴哩。
再看那左首首座的文官是跟秦桧一样的执事官服,年纪跟烈阳相若,手持羽扇,面容清瘦白皙,甚是英俊。
那执事见他过来,面带微笑,并无对面武将脸上的敌意。
烈阳与三相公挨着那执事坐下,却见对面首座的椅子空着,不知是为何人所留。
那执事放下羽扇,起身作揖,竟操一口标准的开封府官话:“两位少侠,大金四太子麾下执事——哈古罗有礼了!”
烈阳又一次受到心理反差的冲击,中那个被割成一个瘢鼻子的的丑军师竟是如此一个翩翩佳公子!
唉,所谓的历史,大概都是一家之言吧,对正统的反面阵营无一例外地进行丑化。
这家伙可是金兀术手下的头号谋士呢,自己要心应付,烈阳忙拉起三相公还礼。
地位显然不低的哈古罗以金兀术代言人的身份一个个介绍过去,名叫大挞不野、阿厘、蒲卢浑等的武将和其余文官,一一同他俩见礼。
这待遇够隆重的,金兀术可谓用心良苦,毕竟数万大军的性命,系于这个虚实难测的汉人少年一身。
便有一溜身着民族服装的女真少女进来奉茶,在后世只爱喝可乐的烈阳,在挞懒大营里就学会了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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