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谙数术风水的宇文恺以朱雀街南北尽郭,有六条高坡,似乾卦为由,故于九二置宫殿,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贵位,不欲常人居之,故兴修玄都观与始建于晋朝的兴善寺分列朱雀大街两侧,共镇之……说起建筑之道,宇文恺当得起学究天人之评价,自古以来,莫有与之并论者。”
两人安步当车,苏勗指点着附近的官署建筑,言语之中对宇文恺极为推崇。
房俊深以为然。
此人在后世或许名声不显,但是在这个时代,却绝对算得声名赫赫之辈。
隋文帝开皇二年,时年二十八岁的宇文恺,为初登皇位的杨坚设计修建了杨氏宗庙,受到杨坚赞赏,被封甑山县公,邑千户。
同年六月,隋文帝嫌北周的旧长安城窄小不便,下诏任命宇文恺为营建新都的副监,具体负责设计、营建大兴城。
宇文恺设计时博览群籍,研究众说,参考了北魏洛阳、北齐邺都等城的建设经验,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内建成了这座驰名世界的名城大兴城,暨此刻脚下的这座雄冠天下的长安城。
开皇三年,新都建成,但粮仓空虚,需要大量转运关东米粟,开皇四年,文帝下诏兴建漕渠,令宇文恺率领水工凿渠,从大兴城东到潼关,长三百余里,引渭水到黄河,名叫广通渠。
其后负责营建的宫宇行苑数不胜数,可以说遍数关中之雄伟建筑,十之八、九尽皆出自宇文恺之手。
尤其是长安城的布局之合理,便是在后世亦受到诸多建筑专家的推崇,将之称为古代建筑之集大成者。长安城之所以被称为“雄冠天下”,可不仅仅是因为建筑面积天下第一,更引起科学合理之布局,比之同时期那些被吹嘘得天花乱坠、不明觉厉实则却是人马同流、腌臜混乱的西方城市,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在房俊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眼中,似乎只要提及历史,炎黄子孙总是有着数不尽的骄傲和荣耀……
到了兵部衙门门口,递堪合文书,自有门子一面将两人请入内,一面快步去通禀长官。
兵部衙门占地甚广,比之工部衙门大了不止一倍。
进了大门,两侧左右各有耳旁偏厅十数间,与正对着的正堂以及两旁的前后数进的厢房围拢着一个诺大宽敞的中庭,屋脊连绵,足足有几十间房舍值房。
大唐尚武,李二陛下弓马娴熟打下了这诺大的江山,此时又立国未久连年征战,兵部之地位仅在吏部之下,远远超过其余四部。
围绕中庭四周在房舍之前栽植了一圈大槐树,树身足可两名壮汉怀抱,笔直高耸亭亭如盖,几乎将诺大的中庭遮挡得严严实实,若是盛夏十分,必然清凉宜人。
地的青砖有些斑驳不平,四周房舍的墙壁也隐见岁月的痕迹,显得古朴厚重。
苏勗道:“此间在前隋之时乃是御史台衙门,武德年间才改为兵部衙署,先帝以隋炀帝奢靡为戒,崇尚节俭,下旨各部衙署尽皆延用旧制,是以眼前所见,皆与前隋之时一般无二,顶多修葺增补。”
说话间,身着官服的兵部右侍郎郭福善快步自正堂走出,远远便笑着失礼道:“还以为二郎要休息几日方才前来赴任,却不想勤于国事至此,家中方才办完喜宴便急匆匆前来……哎呦,原来苏侍郎也来了,您可是稀客啊,快请快请,咱们入内叙话。”
一脸福相的郭福善长袖善舞,见面便是笑容可掬的一番客套,却丝毫不使人感到虚伪做作,待人接物很是有一套。
苏勗笑道:“郭侍郎太过客气,你我官职相等,又是世交,往后还应当亲近才是。”
郭福善亦道:“固所愿也。”
房俊抱拳道:“有劳郭侍郎。”
郭福善连忙道:“此乃某之职责也。”
便延请二人入内。
六部各有两位侍郎,虽然实际以左为尊,但官职品阶却一般无二,郭福善没有自称下官的道理。可房俊毕竟尚有帝婿、伯爵的身份,他也不敢过于轻忽。
兵部正堂并不宽敞,门前有抱厦,正堂内漆木地板光可鉴人,两排矮几其后各有坐垫,尽头处则是一张宽大的书案,设施简陋,浑不见执掌天下雄兵之气魄,便是连工部的正堂都略有不如。
抱厦两侧有回廊,郭福善在前引路,顺着左手边走去,进了正堂左侧的第一间值房。
此间值房甚为宽敞,漆木地板油光可鉴,墙壁边放置着壁橱书柜,一张宽大坚实的花梨木书案,其后是一张太师椅。两侧各有侧门,右手边通往兵部正堂,左手边则是一间卧室,以作休憩之用。
值房内布置简洁,郭福善道:“这便是左侍郎的值房,先前空置多时,宫中调任二郎之旨意下达,某便命人拾掇一番,总算清洁得多了。只是不知二郎喜好风格,未敢擅自添置物件摆设,若是二郎有属意之物,稍后只需命书吏记录下来,自然有人负责采买。”
房俊心中称赞,这位若是放在后世,必然是一个合格的办公室主任之流,不卑不亢又能照顾到同僚之情绪爱好,实在是圆滑之人。
房俊便说道:“如此甚好,只是不必麻烦书吏了,某之前有些使用顺手之物,已经从京兆府衙门搬回家中,稍后让家中仆役尽皆搬来便是。身在公门,自当尽心国事,岂能贪图享乐便耗费国帑?郭侍郎有心了。”
郭福善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笑容阳光灿烂的少年,只觉得那微黑的脸膛虽然随和俊朗,却着实不是个好对付的。这番话即领了自己热情相待的情面,又隐晦的敲打了自己莫要欺他年少便耍弄手段……
连忙说道:“是某思虑不周,恕罪恕罪。”
房俊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本官初来乍到,承蒙郭侍郎诸事安排妥当,感谢尚来不及,何罪之有?往后同僚为官,彼此打交道的地方多着呢,本官还要多多依仗郭侍郎,切莫嫌弃本官聒噪才好。”
郭福善眼皮跳了一下,这算是拉拢我么?
口中说道:“那可是某的福气,二郎之名,关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往早就想结交二郎,只叹未有机缘。兵部衙门里,久慕二郎之名的同僚亦有不少,往后若是有何差遣,切莫客气。”
言外之意,这兵部衙门里头,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惦记您呐……
房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点头笑道:“某这人性子有些粗疏,以后若是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惦记我?
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暴脾气可不是假的,谁不给我面子,休怪我让他难堪……
苏勗笑呵呵的看着两人言中有意、彼此较量,暗叹这房俊看似年青,官场这一套却是溜得很,不愧是家学渊源,天生就是当官的料。
拍了拍手,苏勗笑道:“行了,从今后二位便是同僚,相处的时候多着呢,何必急于一时?郭侍郎且将兵部官员尽皆喊来,本官好宣读文书堪合。”
郭福善一拍脑门,仿佛忽然醒悟:“哎呀呀,当真是糊涂了,不敢耽搁苏侍郎的工夫,本官去去就来。”
言罢,又对房俊微微拱手,快步走出值房去召集官员。
待到郭福善出去,苏勗笑道:“此人圆滑世故,是个人才。”
他早已听闻房俊与长乐公主之传言,猜测房俊不会在兵部待太久的时间,贬斥出京怕是最好的下场。他不信郭福善不知道此种内情,可面对极有可能“到此一游”的房俊,却未有一丝半点的轻忽慢待,足见此人城府之深。
“逢红必捧”乃是官场之必要的手段,可是“遇黑不踩”,却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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