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卷着滚滚黄沙,凶猛地怒吼着,扫过无边的田野,把碎枝落叶旋卷起来,向黄海扑去。海水被疾风掀起浪,急浪拍打着。夕阳被蒙在风沙后面,变得暗淡昏黄。呜呜的风声夹着远处传来的答答的机枪声和隆隆的炮声。青抗先的号角声,儿童团的哨子声,也在风暴里响着。
三沟是三百多户的抗日模范村,整个村庄座落在一片黑沉沉密丛丛的树海里,遇上这大风之夜,只听得忽忽飒飒,风声格外响得惊人。戚大娘家住在村北面,院门口那两棵高大的老柳树也趁风势摇曳着密茂的枝叶哗哗地响。北屋窗户照射出来的灯光,在摇晃的枝叶中间时隐时现,风声里飘飘忽忽地从窗中传出低低的悠扬婉转的少女的歌声:
“中日姐妹着军装,一齐背上枪。中日的妇女们,都要上战场!哎嗨哟……为了打敌人……”
唱歌的是戚大娘的十二岁的女儿学芹。她一边唱着,边对镜子梳着头发,一会向镜子里看看,一会向坐在对面的县武工队女队副队长郑妹看看。她把浓黑的齐颈的短发,梳成两条辫子,前额留着齐眉刘海,天真纯洁的瓜子脸,眼睛清亮的象一汪透明的春水。她梳完了头,立刻拿出子和钢笔,伏在炕桌上急速地抄起歌词来,一面抄一面唱。
郑妹收拾起文件,也凑过去挨着学芹坐着,跟她一起合唱起来,只见妹那灵活的大眼睛,睁得亮晶晶地向空中望着。白圆脸两颊绯红,声音被满腔的感情激动得颤悠悠的。学芹用手打着拍子一顿:“来重唱一遍。”着把头依在秀芬的胸膛上,两人又声地唱起来。歌声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两人正唱着,戚大娘在外边话了:“成天唱啊,唱啊,这是什么时候还唱,你们这些闺女就是不知道愁。”
戚大娘一边着走进屋来。她四十多岁,生得中等个儿,微瘦的椭圆,前额和眼角虽然都有了皱纹,但是举动仍然挺利落的,身子骨还很结实。着用笤帚扫着身上的土,向她女儿学芹又嗔又爱地瞪了一眼。
学芹冲娘一伸舌头,撒娇地:“愿意唱嘛,死不了就唱!”
郑妹笑着拍了学芹的脊背一下:“鬼丫头,别叫娘着急!”
戚大娘用笤帚指着学芹的鼻子:“瞧你,净画眉掉嘴的,东西都藏完了,还不快去看看,天这时候啦,外边黑灯瞎火的,你中口嫂怎么还不来呀。”
正着,听得院里冬冬的紧急的脚步声夹着吹口哨的声音。戚大娘笑道:“看吧,村支书相大会来了!”
“婶子,中口嫂同志来了没有?”人还未到,话声先到,只见一掀门帘,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来,瘦长脸,大眼睛,穿一身整齐的紫花色夹衣,腰里束着皮带,左边挎着一支带红绸“折把子”*的土手枪,右边挎着个灰布背包,头上戴着洗的千干净净的八路军旧军帽,进了门,一下跳到炕沿上向窗外叫道。
“书记同志,进来吧,中口嫂同志来了一定先上这儿来的。”大娘赶紧应道,见相大会进屋了,接着,“老相同志啊,快坐呀!”随后指着相大会道:“看你这个样,敌情这么紧,你还是这个打扮,你就一天到晚光想去当八路了是不是?”
学芹笑道:“人家是八路迷嘛!脑袋掉不了就得这个打扮,时刻准备着远走高飞哪!”学芹着就去翻相大会的背包,拿出一书之后,接着找出一支钢笔,一块毛巾,还有一双布袜子。学芹笑的前仰后合的,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抖落着给人们。相大会赶紧夺了往背包里塞,几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正笑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一掀门帘,中口嫂走进屋来。学芹啊了一声,一下扑到中口嫂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脸贴着脸亲热起来。郑妹忙接过中口嫂的手枪退出子弹,向中口嫂问道:“咱们队别的同志一个也没来吗?”
中口嫂叹口气:“大概他们还在郑园发动群众哩,也许一会就来了吧。”
戚大娘随后走进屋来指着学芹:“别缠磨你嫂子啦。”
学芹又吐了一下舌头,跪在炕上摆弄中口嫂的手枪去了。
“妹同志!”中口嫂问郑妹道,“你还没有吃饭吗?”
妹不言语,待了一会才:“我肚子不饿!”
大娘和学芹吃惊地:“唉哟!妹还瞎话呢,我问她,她口口声声在郑园吃了。”
中口嫂看着郑妹责怪地:“哪里,她生我的气,从中午就没有吃饭。”
郑妹接着:“谁生你的气来,我是生自己的气。谁让我老是改不了这缺点,惹你着急。”着难过的要掉泪。
学芹忙拉着中口嫂问道:“为什么?嫂子,你怎么叫郑姐生气?”
中口嫂微笑着:“我在郑园干部会上批评了她,也许我的话讲的太重了。可她动不动就冒火,她把几个村的妇会主任和识字班队长都训的不敢见她了,不批评怎么行!”
郑妹扭转身急着辩解道:“我还不是为了工作,才训她们的!”
中口嫂语气严厉地:“为了工作也不许这样。唉!什么时候你能不让人怕你呀?”
两个人都不言语作声。郑妹伏在炕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学芹抿嘴笑着悄悄过去搂起郑妹来,往她胳肢窝里一搔,郑妹痒的吱一声跳起来,人们都笑了,郑妹也笑起来。
学芹却装着宋继柳的样子,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挺着肚子用沉闷的声音指着郑妹:“你这个傻丫头,就是有点牛脾气,嗯哼!”
这一下把郑妹和中口嫂都逗的乐起来,相大会也乐的咧着大嘴。这时大娘早到外屋卷了一个地瓜煎饼包煎鸡蛋捧进来,笑着递给郑妹。妹不肯吃,中口嫂冲她望了一眼:“看你这别扭劲,一会又叫大娘生气。”
郑妹一撇嘴没奈何地赶快接了吃起来。学芹一正经对中口嫂:“嫂子,我准备好啦,我们的工作大概不够好,批评吧。”
中口嫂笑笑道:“好象我是专门批评人的,其实工作有缺点还不是先由我负责?”随后转向相大会道:“布置的工作做得怎么样啦?
相大会:“藏伤员的黑屋建好了、在村里利用藏粮食的黑屋改了三个,在村外边坟地树林里又新建了六个假坟。”
中口嫂问道:“滨海军区医院不是分给你们村四个伤员吗?”
相大会:“区长是通知俺村抬四个伤员来,后来分给四沟的四个伤员老是没人抬,后方医院又急着出发,我就叫人都抬来了。”
中口嫂叫着郑妹、学芹把区委留下的文件藏起来,把米缸里的粮食也藏起来。一面:“我估计天明敌人就可能到这里来,咱们一会转移到河堆里去,免得叫鬼子包围在村里。
学芹急得催道:“好!立刻就走吧。不然真怕出情况呐!”
戚大娘:“不用那么着急,地里怪凉的,过半夜再去也不晚。我出去听听动静,学芹快把衣裳什么的找出来,帮助你嫂子、郑姐化化装。”
中口嫂和郑妹答应着,大娘披上件棉袄走出去了。学芹急风暴雨似把衣裳、发辫、梳子都找出来,跳上炕去叫中口嫂、郑妹换衣服,又和妹两人给中口嫂梳上中国农村妇女的头形。一会儿,她俩给中口嫂在脑梳了一个发髻,前额留下一丛浓黑的披髦,中口嫂对着镜子端详着问道:“你俩看我可象个老大婶吗?”
郑妹摇摇头:“你这漂亮劲,再怎么装也不象,除非你用锅灰脸抹起来。”
学芹也笑道:“真是,远看象个赣榆的媳妇,近看还是个女武工队员。”
三个人正一边化装一边着知心话,忽听街上有人喊声,机灵地一下都跳下炕来。巷子里一阵紧急的脚步声,接着光浪一声推开大门,跑进一个人来,在院里嚷道:“中口嫂同志,听敌人到了鲁王村了,快出去吧!”完冬冬地跑了。
中口嫂听出这是村民兵孙大子那粗嗄的声音,忙答应着和郑妹、学芹跑出屋来。大娘也回来了,累得喘吁吁地:“你们快跑!
这时村都乱了,冬冬的脚步声、呼喊声、孩子的啼哭声响成了一片。三个女同志跟大娘跑到村头,就见人群在黑暗中纷乱地奔跑着,有的人一直往西奔,有的人去南大河堆,有的人就踅到麦田里去。
人群的黑影渐渐稀落了,中口嫂、郑妹、戚学芹和戚大娘走到几十里宽阔的大洼里,找个地势低洼、麦子茂密的麦田中心坐下来。听得一会比一会清静了,只有麦子被风吹得一起一伏地摇晃着刷刷地响。
她们在麦陇里铺上棉袍,挨个儿躺下。学芹仰卧着,望着二尺多高的浓密的麦。一弯月牙沉下三去了,淡淡的微光还照亮着麦穗,天空和星星又远又高。她把双手垫在脑袋下边,望着天空默默地眨着眼睛。突然她笑了一下,立刻翻身爬起来,一看中口嫂、郑妹也都伏着身子,手托着两腮,凝神地想着什么心事。
夜深人静,只听到阵阵呼呼的风声。突然传来一声公鸡啼鸣,打破寂静,接着远处近处声音洪亮的老公鸡、声音尖细的公鸡,都跟着啼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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