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兴阿记忆中的马江海战,在法军全歼了福建水师和福建绿营水师,又抵近炮台摧毁了马尾造船厂之后,便彻底结束了。可是历史的原貌却并不是这样的,战斗还在继续,两军又激战了近两日,法军才退往澎湖。后面的两日之所以在历史上很少被提及,是因为法军的对手变成了一些很另类的人,他们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尴尬。
中正九年的马江海战与光绪十年的马江海战基本一致,除了因为满洲岸防炮的出现让马江各炮台威力大增之外,一切都与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一模一样。因为一切都是一样的,所以那些让人尴尬的家伙儿还会出现,用自己的鲜血书写下华丽的篇章,然后被人刻意的忽略遗忘。
康熙十三年,福州耿精忠反清叛乱,康亲王奉旨率满蒙八旗主力部队入闽作战,平定三藩之后,入闽部队留在驻福州旗汛口一代,设立蒙古营驻守福建。雍正七年,镇闽将军阿尔赛奏请朝廷,在长乐太平港口与马尾相交的琴江,设立直属于朝廷的沿海四大水师之——福州三江口水师旗营。雍正帝准旨,派征南将军赖塔从辽东铁岭、辽阳等辽东一代从龙入关到京的镶黄、正白、镶白、正蓝老四旗汉军中挑选五百一十三名八旗兵携眷进驻琴江。这就是福建最早的、也是唯一的八旗水师营。
鼎盛时期的三江口水师旗营,有一百二九个姓氏,官兵及眷属四千余众。这批远离东北家乡的八旗将士以雍正爷“尔等旗人宜知水务”为信念,精忠报国,习练精兵。正所谓“八旗子弟好身手,破敌弓刀说析津,海上军容船若多,谁云绝技属吴人?”,八旗兵的水上军事技能,一点也不弱于绿营水师,在镇压台湾林爽文起义,剿灭海盗蔡牵的战斗中,屡有尚佳表现。
这次法舰侵入马尾港后,福建一省八旗兵最高指挥福州将军穆图善便亲临前线指挥。虽然他也听从了何璟、张佩纶等人的避战的意见,但私下里还是做了些准备。穆图善调三江口水师旗营左翼官兵,除部分守营外,其余驾八桨船前往闽安防守,右翼全体官兵奉令驻防闽江口长门附近下塘寨,以此来保卫各地炮台。佐领黄恩录调任捷字营统带,令各部见机尽力攻击敌舰。安排的也算不错,可惜最后还有一句话—“不允先发”。
马江海战打响后,三江口水师旗营的旗丁们,把所有能够搜罗到的船只都给用上了,第一时间便冲向了法舰。然而他们是一群被遗忘的人,从成军小二百年以来,他们的装备就没更新过,所以他们只能划着八桨船去参战。所谓八桨船,便是以八只木桨驱动的小船,完全靠人力划行。福建水师浴血奋战的时候,旗丁们在划桨,绿营水师血洒马江的时候,他们还是在划桨。
当纯以人力前进的旗丁们赶到法军附近的时候,法军已经把炮口对准了马尾造船厂。旗丁们驾着古老的木壳船,一边划桨,一边用腰刀、弓箭、藤牌、土枪、土炮和破旧的平射炮,向法舰冲锋。他们想要去英勇杀敌,可是法军机关炮扫过之后,他们只能死伤惨重。如同古董一样的木壳战船相继被击沉,旗丁当场阵亡数十人,不过其余的兵弁并没有放弃,他们弃船泅水登岸,在岸边小山丘上架炮还击。即便他们从来没有打中过敌人,即便敌人不经意的一炮就能让他们血肉横飞,这些旗丁依旧在坚持战斗,哪怕这战斗对他们来说与屠杀无异。
马尾造船厂成为一片废墟之后,法军终于退去,死伤过半的旗丁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不过旗丁们却不能休息,他们必须去收集武器。他们手里的土枪和老炮,根本就够不着法国人,他们急需一批能和法国人抗衡的武器。马尾造船厂也是福建水师的驻地,这片废墟里必然有水兵们使用的枪械,旗丁必须去捡一点回来,万一能用,也可以死的有点意义。
又是搜捡武器,又是帮着搬运伤员的,旗丁们一直忙到午夜,才真的算是有了休息的机会。可是刚刚布置好营地的他们却睡不了了,马江上又喧闹了起来,一场血战再次拉开了帷幕。福建人的蛮勇非同小可,他们岂会坐视法国人在自己的家里为所欲为,沿江居民自发驾驶渔船、盐船开始攻击法舰。他们没有什么武器,除了一些捡来的*,他们草木、火油而已,无畏的百姓们对法国舰队发起了火攻。整个夜晚,马江上下火光冲天,雷声、炮声不断,无数热血儿郎牺牲在了自家的江面上。
“睡觉!”看着江面上浴血奋战的百姓们,旗丁们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没有舰船的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睡觉。
非常痛苦的一觉过后,旗丁的眼里全是江面上漂浮的碎木和浮尸,百姓们用自己的生命发出了最后的怒吼,福州永不屈服。然后旗丁们便等来了自己的敌人,法军趁着涨潮向沿江炮台发起了进攻,似乎想攻破炮台直取福州。旗丁们在山林间节节抵抗,捡来的枪械报废了之后,他们又拿起了祖宗留下的弓矢刀剑,炮山炮台、圆山炮台、鲤鱼山炮台和对岸炮台也齐向敌舰开火,法军苦战良久无法登陆,只能悻悻离去。然而旗营左翼官兵也已经阵亡了三分之二,旗下马氏一门六子全部战死,自此绝嗣。
法军又驻泊了一夜,实在拿炮台没有办法,又担心被封死在港内,只能退向外海闽江口。清军沿江自东而西,依次有壶江炮台、黄霞寨炮台、长门山炮台、金牌炮台、闽安炮台、南岸炮台、南般炮台、田螺湾炮台、圆山炮台、琴江炮台、罗星炮台和马限山炮台等十一座炮台,大伙儿可都不准备放过法国人,都想要他们血债血偿。但是这个时候一些不该回来的人回来了,一些不该下达的命令,也又传到了官兵们的头上。
战斗开始后,被吓得神慌意乱晕倒在地,由随从扶起逃命的张佩纶回来了,仓皇逃窜的张兆栋也回来了,一直不见人影的何璟、何如璋也再次在人前闪现。但是这帮大老爷不是回来主持战斗的,他们是勒令各部停火的。在这几位大爷看来,眼下仍要以和局为重,法军已经停止了攻击,清军自然也不能再进攻法军,如此马江血战便可以被淡化成一场小冲突,大家还可以接着议和。
督抚文臣们小嘴吧吧的,一句一句的以大局为重,大伙儿也只能偃旗息鼓。但是法国人也不怎么给文官大老爷们面子,他们虽然驶向了下游想要离开闽江,但却根本没有停火,逐次轰击两岸炮台,甚至连民居都不放过。扼守长门炮台的穆图善,数次要求攻击法舰,可是得到的却是更加奇葩的命令:“法舰未开火进攻,各炮台不得主动攻击法舰!”。法军在闽江里大摇大摆的轰击清军,清军却必须先让法国人动手,这种混蛋命令,足以气死活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大帅为福州将军,自理旗下军务,岂可受制于督抚、船政!若非张佩纶之掣肘、何璟之畏葸,孤拔早已葬骨马江矣!”捷胜营统带黄恩录挑头,陆营统领王德胜等一大批旗下将佐找上了穆图善,他们全都不服啊!
“见敌舰即尽力攻击吧!”穆图善想想也是,自己凭什么听这些文官的呢?自己可是旗人,前辈们都是自立门户的,自己怎么就混成了督抚的下属了,为了怄气也得先干了再说。
马江内的孤拔舰队还没开来,外洋接应的法舰检加厘松尼埃号却先找上了门来,意图闯入闽江接应孤拔舰队。忍了许久的六十六岁老将黄恩录不忍了,直接下令开炮。捷胜营哨官李全寿身先士卒,亲自操炮开始向法舰开火。双方激战二十余分钟,捷胜营战死三十余人后,法舰检加厘松尼埃号也扛不住炮火凶猛带伤而走。
当日晚间法军的孤拔舰队便开了过来,派出小艇运送步兵登陆,意欲攻取长门炮台。长门炮台左接琯头,右通焦尾,前控金牌壶江,后枕大坪东岱,五虎排牙,两龟守口,洵为天然保障。法军若想安然的撤出闽江,必须先占领或者迟滞长门炮台,不然他们的归途一定会非常的快乐。
有了黄恩录的先例,大家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福州将军穆图善亲率八旗洋枪队三营和王得胜统领的八旗陆营出战。双方在炮台和舰炮的掩护下,在长门滩头展开了四昼夜的血战,旗营武器落后,训练不足,始终处于下风,李连安、李全寿、杨长坤、张十三等旗下健儿全部殉国。破釜沉舟的穆图善只能在劣势下展开反攻,不想却有意外收获,一举击沉法军乌波船一艘,缴获火炮两门,登陆小艇三艘,将法军全部赶回了海里。不过法军还是硬扛着炮火冲了出去,风一样的退往了定海湾。
此战八旗兵战死一千余人,仅三江口水师旗营便战死一百多人,因此绝嗣近百家。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渐渐被遗忘了,人们只记得福建水师的奋战,却忘记了这些一样血洒沙场的八旗健儿,他们其实也是汉人,旗下的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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