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胡人入寇……”
燕成武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每年开春之后,胡人度过了漫长的冬季,多会在这时候入寇。
这几乎已经形成了常例,一方面是因为正值大燕的春耕,春耕的时候,根本无法征调大量的民力作战,另一方面,冰雪融化,胡人可以持续作战。
可问题在于……
今年……本不该一样的啊,胡人难道不该……不该内附的吗?这时候,为何入寇?
燕成武倒吸一口凉气,他并不惊讶于胡人的入侵,燕人有击退胡人的足够经验,他唯一惊讶的是,胡人为何今年入侵。
“前日,胡人袭击了雁门关,不好守军防备森严,倒没有吃亏,胡人已经游走了,不过从种种迹象看,胡人一定会寻觅战机,所以臣以为,各处的关隘都要小心,陛下……”
“方先生,方先生呢……”燕成武立即急了,一脸着急地叫唤起来。
这时候,他想请方先生来,似乎只有方先生,才能解释现在发生的事。
燕承宗一呆,有些无法明白燕成武在说什么,眉宇轻轻一皱,满是不解地问道:“什么……什么方先生……”
燕成武身躯一颤,心里也解释不清楚这些事,只能支吾着开口:“方先生曾说……曾说,胡人今年大抵是这个时候,会内附大燕……”
燕承宗顿时脸色铁青,一下子,他全部明白了。
难怪陛下会如此痛快地割让济北三府,相对于小小的济北三府,这胡人内附,对于大燕而言,才是真正值得庆幸的事,济北三府,宛如鸡肋,失掉了也不可惜,无非是燕人的感情上无法接受罢了,可若是胡人内附,那么……这点感情伤害,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难怪陛下肯如此的大手笔,正因为是胡人内附,所以陛下才如此舍得啊。
燕承宗如遭雷击,他与燕成武大眼对小眼。
过了半响,终于,燕承宗不由大怒起来,咬着牙齿说道:“陛下,我们中计了,这方先生,是个骗子!”
是……个……骗……子……
这四个字,若是在以往,燕成武是绝不肯接受的,即便他有所疑虑,派人暗中刺探,可……也只是谨慎而已。
可现在……胡人入寇了。
燕成武顿时懵了,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立即吩咐身旁的人。
“请方先生,请方先生来……”
先前那宦官忙道:“陛下,方先生昨日出了城,不是说……去了……”
燕成武这时候才想起来了,倒是燕承宗急得慌,面色发青,厉声追问宦官:“去了哪里?”
“潭柘寺!”宦官看着目露冷光的燕承宗,战战兢兢地道。
燕承宗面上一黑,双眸微微一眯,细细的思忖着,嘴角微微蠕动,发出细弱的声息来。
潭柘寺……
“潭柘寺距燕京一百多里,又在燕京的西边,此去一路南下,正好是去洛阳的方向,这方吾才,是跑了!”燕承宗毫不犹豫地道:“一定是逃了,他昨天夜里就可以抵达潭柘寺,今日若是顺水而下,现在只怕已经距离燕京三百里了,若是走得快,后日就可以抵达孟津,随即进入洛阳。”
燕成武顿时失魂落魄,他在脑海里将无数方先生的碎片拼起来,依旧是不肯相信,沉沉地闭上眼眸,才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不,不可能,方先生……他……”
这时,又宦官疾步而来:“陛下,陛下,鸿胪寺有奏。”
燕成武眼眸一睁,往宦官瞪去,厉声道:“什么事,什么事,方先生回来了?”
“不,是伺候方先生的两个童子回来,说是方先生昨天傍晚抵达了潭柘寺,此后便一直紧锁门窗,直到半夜,才发现方先生不知所踪,童子吓坏了,找了一夜,以为方先生被贼人虏去了,今儿一早,便派人快马加急,赶来报信。”
不知所踪……是逃了……果然逃了……
从逃跑的路线,从各种布置来看,这一切,显然是蓄谋已久,而现在,那方吾才,只怕距离燕京,已有近三百里了……
燕成武顿时暴怒,气得面目狰狞,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已经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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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北三府都没了,大燕若是撕毁协议,就意味着是不守诚信,道义上,就不会站在北燕人一边,而且,现在胡人入寇,燕军也不可能继续南下,这就意味着,济北三府彻底失去,已经重新划定了边界,再无拿回的可能。
还有……还有那二十万两银子……
燕成武想到了自己的内帑,这可都是自己私房钱啊,是皇家的私帑,这可不是小数目,想来……这些银子………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桩桩的事,万万料不到,自己身为大燕天子,竟也有摔倒的一天,摔得这样的重,这样的惨。
他打了个激灵,立即大吼起来:“派出飞骑,立即派出飞骑,快,追上他,朕要将他碎尸万段,要将他碎尸万段,即便碎尸万段,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他握着拳头,朝天挥舞,额上青筋爆出,整个人面色格外的难看,完全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燕承宗还是第一次见到燕成武如此生气的样子,虽是胆战心惊,却还是忍不住提醒燕成武。
“陛下……只怕……即便是飞骑,也已追不上了……”
本是盛怒下的燕成武,听到燕承宗的话,不禁一愣,竟是无力的垂下了手。
他脸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燕承宗,像个疯子一样的愤怒大吼着:“怎……怎么会追不上,朕……朕乃是天子,是天子啊……”
燕成武想哭,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亏啊。
眼角湿润,可是此刻他却没有让泪水滚落,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自己是天子,绝对不能落泪,再大的挫折,他都要扛住,但是这个方吾才,他绝对不会饶恕。
这个世上,还没人这样骗过他,偏偏他就是被这方吾才给骗了,还骗得狠了,想到这些,他心里控制不住地怒火腾烧着,整个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倒是这燕承宗,毕竟镇定,一脸正色地给燕成武出主意。
“不如……陛下立即命人下旨,在天下各处缉拿方吾才,不只如此,再与陈国交涉,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交出方吾才治罪不可,这样的骗子,就该让他声名狼藉,让他没有立足之地。”
“好。”燕成武气愤之余,亦是一脸正色地道:“朕……这就下旨意,这就下旨意,你……你先派人,去追,去追着试一试,再不然就跟陈国交涉,怎样都不能让方吾才逍遥了。”
看燕成武这个样子,燕承宗心里亦是无奈,却还是点点头道:“臣遵旨。”
他刚是抬腿要走,脑后,突然传来一个惶恐的声音:“且慢。”
燕承宗回眸,一脸不解地看着燕成武:“陛下……”
“不可以。”燕成武突然跌坐在蒲团上,面色苍白无血,就像是失了魂儿似的,不停地摇头着道:“不,不可以,不要追了,还有,不得通缉,这件事,对谁都不许说,对谁都不能吐露半句!”
燕承宗一呆,看着苍白如纸的天子,只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对,不能去追。
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且,决不能通缉,因为一旦通缉,那么此事,就天下人都皆知了。
想想看,当大燕的臣民知道自己的天子竟被一个大陈的奸细,像猴子一般的耍弄,他们会是什么心情?
天子是什么?天子是臣民的父亲啊,天子的威信,不容置疑,倘若是让人知道,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蛋,不但蠢,竟连济北三府都给人花言巧语的骗了去。
这……已经不是昏君了,这是又蠢又笨又自大的昏君了。
而对于五国而言,那就更是天大的笑话了,到时,只怕关乎于大燕国君的笑话,很快就会传遍天下,无数人捧腹大笑。
所以……这件事,决不能张扬,关于胡人内附的事,燕成武本就没让几个人知道,只要这些人不说,就不会有人敢说。
可怎么样才能掩盖呢?
若是这个时候,大燕朝廷到处捉拿方先生,甚至严重到跟陈国交涉,那岂不是正好让天下都皆知大燕天子被人蒙蔽了?
所以……不能说,也不能去追,更不能通缉。
必须让臣民们知道,根本没有这样的事,从来没有!
燕承宗方才也是心急,现在一瞬间明白了陛下的心思,可是这件事,不但是大燕天子被耍了,大燕还给骗去了济北三府,这口气,怎么都难以下咽的,于是乎,他忙问道:“可……真就这样算了?”
燕成武想到自己的声誉,整个人倒是冷静了下来。
此刻他微垂着眼眸,面容微微抽了抽,想到自己像个笨蛋的被方吾才耍得团团转,他真的恨不得将方吾才碎尸万段,生吞活剥了。
可总不能因为这个,连他的声誉也不要了,他是大燕天子,怎么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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