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贽敬的脸色愈发的诡异起来。
他眼睛微微眯着,自这眼缝里,一股厉光掠出,竟是看向一个人,很是果断的说道:“既然要防范于未然,那么,吴先生。”
一个门客起身:“殿下有何吩咐。”
“修书。”陈贽敬淡淡道:“武陵都督王武业、北海郡王陈正道、还有江陵都督、江夏都督、北义军节度使、常州军节度使、归化军节度使……”
他一个又一个的报出一个名字,这些人,无不是外放的宗室以及节度使,或是地方的大将。
足足报了三十一个名字之后,他淡淡道:“告诉他们,让他们厉兵秣马,一旦有变,随时入京。”
陈贽敬眼眸微眯着,冷笑起来:“大陈的江山社稷,绝不可落入外姓,或是随便什么人手里,这些人,俱都是忠肝义胆之辈,尽受国恩,一旦京师有变,立即入京。”
那门客道:“是。”
陈贽敬落座,方才定下了心来,目光往众人看了看,他才冷冷笑道:“其实,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一切都是多心了,无极侄儿,还是要还朝的,到时,我这做王叔的,自然少不得要厚爱他,可公是公,私为私,为等皆为王臣,我陈贽敬是,你们也是,那无极皇侄也是,说再难听一些,太皇太后、慕太后亦都是,天底下,只有一个天子,乾坤独断,也唯有他,能给予人恩荣,却也可使臣子身死族灭,大臣历来都是如此,从前是如此,今日如此,十年、百年千年之后,亦如此也!有非分之想的蛆虫,这是自取灭亡。尔等都去准备吧,预备奏疏,三日之后,随本王入宫!”
众人这时才安心了一些,纷纷起身,告辞。
只有陈入进留下来,等众人都走了,陈入进眼眸转了转,左右看了看几个宦官。
那几个宦官立即躬身,告辞而去。
陈贽敬坐下,方才一阵慷慨激昂,使他面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不过随即,他又变得深沉起来,抬眸看着陈入进,有些疑惑的开口:“怎么,想说什么?”
陈入进一双眼眸看着陈贽敬,旋即叹了口气,才小声的开口:“王兄,方才王兄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念出这些人来,他们毕竟是我们的底牌,若是……”
显然这陈入进很担心,生怕出事。
然而陈贽敬却是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担心,这些人里,未必都可靠,说不准,就有明镜司,又或者是某些宫中妇人们的耳目。”
他口称的宫中妇人,既有太后,亦有太皇太后,陈贽敬的语气,显得很不客气。
陈入进谨慎的道:“是,这毕竟……”
“我是故意的。”陈贽敬嘴角轻轻一勾,满是不屑的说道:“今日这些话,一定会传入宫中,本王就是让他们知道,少在本王面前,做那跳梁小丑,无论她们妄图做什么,除非是玉石俱焚,否则,绝不会得逞。”
是的。
他是皇帝的父亲,近段时间以为总是被陈凯之打压,他认了,忍了,可是现在,若是你们敢做什么不轨之事,那可别怪他不客气,他就是故意放出消息的,就是要她们都知道,他赵王有这么多宗室,官员支持着。
想从他手里夺食,那简直是做梦,这可不是你死我亡,而是同归于尽呢。
“何况……”陈贽敬眼眸微眯着,淡淡道:“你想想看,这些名册,是虚虚实实,有的人,也和本王密不可分了,可有的人,虽和本王打了交道,本王却拿捏不定主意,他们是否会死心塌地。今日在此念过之后,消息迟早有一日,也会传到这些宗室、节度使、都督、将军们耳朵里,你想想看,他们会如何呢?”
陈入进眼睛一亮:“我略略明白了,王兄这是要让他们别想蛇鼠两端。”
“正是。”陈贽敬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才继续淡淡道:“就是让人知道,他们都是本王的死党,你想想看,一个人烙上了本王死党的烙印,将来若是真发生了什么剧变,他们这些人,还信得过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这些人除了和本王一条心之外,便没有任何选择了,想要蛇鼠两端,呵……休想。”
陈入进顿时打起了精神,眼眸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才继续开口:“那无极皇子。”
陈贽敬冷着脸:“不必理会,现在只需一心一意,让无极皇子还朝即可,只要他到了京师,你去请奏,加封他为亲王,反正是个小孩子,养在王府里,他又能做什么?唯一顾忌的,就是母后,母后这个人,太难测了,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嘿……”陈贽敬冷笑,对这母后,已全无敬意,唇角轻轻一勾,露出嘲讽之意:“其实……母后的性子,一直都不同。”
陈入进左右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心的提醒道:“王兄,还是慎言。”
陈贽敬手搭在案牍上,手里把玩着砚台,指尖触摸着这砚台的温润,目光变得温和,淡淡笑道:“你我兄弟至亲,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说着,他目光变得阴冷,嘴角的笑意竟是变了,格外冷漠的提醒陈入进。
“当初的时候,咱们的父皇景皇帝还在时,父皇便不问朝事,母后可谓是一言而断,她可喜欢这手握大权的感觉呢。可后来呢,父皇驾崩,我依稀记得,父皇之所以驾崩,是因为和母后争执了什么,可后来,便驾崩了。这倒好了,反而遂了母后的心愿,她可以乾坤独断了嘛,毕竟,那时候皇兄们还小。”
“你还记得那些皇叔们吗?”陈贽敬在这里,突然变得郁郁寡欢起来:“我记得,我记得皇叔们待我们这些兄弟都好极了,他们总是叹息,说是祖宗基业不能落入妇人之手,可后来如何?”陈贽敬的面色变得可怖:“后来一天夜里,一封诏命出了宫,皇叔们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只有那位叔王活了下来。”
陈贽敬面色惨然:“母后想来,那个时候以为自己要如愿,你看看,叔王们都死尽了,宗室之内,个个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我们呢,年纪还小着呢,即便是咱们的皇兄,也就是先帝,呵……”
“可她还是料错了,她错在先帝虽是文质彬彬,咱们那位皇兄,虽是平时温文尔雅,犹如父皇那般的性子,可咱们的皇兄,有大志啊,他竟越发得了文武百官们的拥戴,他礼贤下士,天下人无不称颂他,他对军政之事,有自己的看法,他励精图治,只区区十几岁,便已显露出了明君之象。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在想,怎么突然,无极就没了呢?可现在我细细的想,不对,宫中禁地何等森严,能办到此事的人,可是不多。”
陈入进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而此刻陈贽敬越说越激动了,目光幽幽:“那时候,王叔说要做一件大事,还命我调拨了一些人手,此后,宫中就发生了变故,我还原以为,是王叔的布置,事后想来,未必!”
陈贽敬露出可怕之色:“自此之后,咱们的皇兄,也就日渐消沉了,再没有励精图治的景象,没了孩子,整个人茶饭不思、浑浑噩噩。而咱们的母后,却是走了。”
“这十几年前的事,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悬念,本王起初以为,本王是参与者,也是这宫变之后的受益者,可现在想想,不禁寒心啊,可能至始至终,你我兄弟,包括了皇兄,都不过是棋子。”
“而如今……”陈贽敬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本王最担心的,是这件可怕的事,到了今日,又要重新上演……”他突然冷笑起来,目露凶光:“可是我陈贽敬,乃太祖高皇帝之后,大陈五百年基业,俱都肩负在我的身上,我们,就是当初的那些王叔,他们尽死,我们却不能尽死,我们要活着,江山社稷,必须得在我们的手里,谁若是染指,无论这个人是谁,诛之!”
陈入进打了个寒颤,声音竟是发颤:“王兄,我明白,只是……现在我愈发觉得……觉得……”
陈贽敬的面色又平淡起来,朝着陈入进莞尔一笑:“没有什么觉得不觉得,到了今日,已经无路可走了,无极……不过是一枚棋子,可这枚棋子,却是要害,得命人,再查一查,看看能不能在这个人回到京师之前,查到他的下落。”
“王兄的意思是……”陈入进呆了一下:“杀……杀了他?他毕竟是皇兄唯一……”
“太祖高皇帝的血脉成千上万,死不绝的,克继先帝大统的,是我的儿子,不是无极,将来供奉宗庙,祭祀他这先帝的人,也不是无极,而是我的儿子。”陈贽敬淡淡道:“无毒不丈夫,杀一人而使江山稳固,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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