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赵能看了陈凯之一眼,又道:“公子待会儿,可是去学里?”
陈凯之摇摇头道:“不,今日得入宫莛讲,将这石头记,一口气完。”
赵能不禁唏嘘:“公子好福气。”
陈凯之恬然一笑,倒显得镇定,他徐徐道:“哪里有什么好福气,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突的眉毛一挑,转而道:“你对李文彬了解多少?”
赵能一呆,双眸飞快地转了转,皱着眉头道:“他?”
陈凯之突然哂然一笑,道:“罢了,他当初拿着书稿来寻你,想来和你也算是有些交情,实不相瞒,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学生就不为难赵兄了,好啦,学生走了,再会。”
陈凯之朝他作揖,便直接告辞而去。
赵能嚅嗫了嘴,他想将自己和李文彬的关系如实相告,可陈凯之这般善解人意,却是令他没有想到。
原来这陈凯之与那李文彬有仇隙?可是陈子最后那番话,却令赵能突然有着略略的感动,不为难自己,不希望自己对不起朋友,是吗?
这样的人,倒是真正会为别人着想,除了虢夺了自己的学而馆,不过换句话,现在的局面,算是共赢,自己虽出让了八成之利,却也未尝没有好处。
他唏嘘了一下,倒是对这位合作伙伴,似乎多了几分了解。
陈凯之急匆匆的赶回了家,邓健这时方才起来,洗漱之后,二人便一道入宫。
今日陈凯之来得有些迟,不曾想,太后和天子早已到了。
翰林诸公们,各自跪坐,分列两旁。
现在陈凯之还剩下最后二十回未讲,他上前,先是行过了礼。
太后便道:“陈爱卿,接下来如何?”
陈凯之微微一笑道:“学生今日不讲了。”
“……”
不讲了,就是这么的任性。
太后微微愕然,这几日,她还心心念念着这结局呢,就不讲了?
太后忍不住道:“陈爱卿,这是何故?”
陈凯之徐徐道:“学生的这个故事,据闻已经传至曲阜,送去了文令馆,文令馆是专门查抄文章禁忌的地方,想来是因为学生的故事违反了什么禁忌吧,既如此,学生以为,还是不宜再讲了。”
太后听罢,朝一旁的张敬挥挥手,张敬忙快步上前,太后低声道:“有这件事吗?”
张敬只是个宦官,士林中的事,所知不多,为难地道:“奴才不知。”
太后不禁担心起来,查禁文章,这确实是衍圣公府的职责,便连诸国,都难以过问。而一旦文章遭禁,影响到的,并非是一部书或是一篇,便是文章的作者,也会深受影响。
她眉头轻轻凝了凝,心里暗暗忧心,旋即淡淡道:“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何以会被文令馆注意?”
陈凯之正色道:“学生听人,这是翰林侍读李文彬所为。”
李文彬……
跪坐在翰林彬,见陈凯之抱屈,心里还在冷笑。
想不到你陈凯之也知道自己的文章要遭禁了,可这陈凯之竟当着太后和众翰林的面,直截了当的将矛头针对自己,他不免略有愕然。
一般情况之下,读书人之间撕逼,都是隐晦的,就如坊间的粗鄙之人叫骂一般,一般都是直接问候对方家人,可读书人却极少如此。他们爱绕弯子,至少在李文彬的印象中,理应是如此的。
可这一次,陈凯之却不安常理出牌,矛头直指,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上。
李文彬心里暗恨,立即道:“陈凯之,你可有什么凭据?你无凭无据,无端的冤枉朝廷大臣,是何居心?”
是啊,你得有证据,可他给文正公的书信,是绝不可能公布于众的,所以你陈凯之这是污蔑,而污蔑朝廷大臣,是大罪。
太后的面色瞬时阴沉起来,目光投到李文彬的身上,深深地凝视着他,神色中带着几分怒意。
李文彬忙着对付陈凯之,完没注意到太后的神色。
而陈凯之则不疾不徐的,今日乃是莛讲,莛讲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讲,他觉得,这里实在是解决私人矛盾的最佳场合。
陈凯之不徐不慢地道:“那么,李子先生敢立誓吗?”
李文彬又怎么会上他的当?
他不屑于顾,嗤笑了一声,便冷冷道:“你不过一介举人,无端冤枉我,就已是万死了,竟还敢请官立誓!”
他特意加了官二字,而且将官二字咬得很重,言外之意就是,你没有资格!
况且你毫无证据,你能拿我怎么样?谁叫你惹我,那就活该你倒霉。
面对李文彬的态度,陈凯之不但不恼,反是莞尔一笑,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似的,道:“看来,李子先生,是不敢了。”
李文彬冷哼,压根不去理他。
“那么……”陈凯之目光幽幽,接着道:“既然是如此,那么我区区的举人,就向李子先生讨教吧。”
这是讨教,可更明显的是挑衅!
众人方才醒悟,明白了陈凯之的意图。
原来方才陈凯之对李文彬的控诉,根就没打算凭着这个来讨回公道,这……其实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挑战的借口。
李文彬可不傻,虽是甚有优感,可几次的交锋,已足够令他意识到陈凯之的才学远在他之上,接受陈凯之的请教,不啻是自取其辱。
可是这个家伙,竟在这庙堂之上直接发出挑衅,当着诸多人的面,若是拒绝,这传出去,脸面就要丢大了,这就令李文彬难以继续隐忍了。
陈凯之看着李文彬,目光中似带着继续嘲弄,又不徐不慢地道:“若是李子先生不敢,那也罢了,不过……李子先生,你是衍圣公府的子爵,而幸好学生也是。堂堂子爵,连请教都不敢接受,不免为人所笑。”
似乎每一步,都在陈凯之的计算之彬的性格,他早有过分析。
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一辈子顺风顺水,不主动出风头就不错了,在自己的激将之下,他若是还能保持冷静,这就有鬼了。
只见李文彬冷笑道:“你想请教什么?”
陈凯之朝他笑了笑道:“君子有六艺,李子先生既有学爵,便是君子,这六艺之中,随李子先生来选吧。”
他这口气,显得很大度,可在李文彬眼里,也很狂妄,仿佛无论比什么,自己一定会输给此人似的,这就更令李文彬气愤难消。
君子六艺,无外乎是礼、乐、射、御、书、数而已。
当然,在这里,陈凯之所言的君子六艺,不过是一个统称。
意思是,你不服气,就随你选什么都可以,我陈凯之都可以教你服。
这口气,真是张狂到了极点。
看着李文彬隐隐冒着的怒火,陈凯之的唇边不着痕迹的闪过了一丝笑意。
对付李文彬这样的人,他狂,你需比他更狂,不给他丝毫冷静的空间。
唯有如此,李文彬方才会失去冷静。
诚如陈凯之所预料的,此时,李文彬心里的一股无名火已经升腾而起,这陈凯之的口气,显然是,自己处处都不如他啊,只是……
“呵……跳梁丑,不知所谓。”李文彬这时,居然还保持着了冷静。
想来,他对陈凯之有所忌惮。
众人看着这一幕,也是醉了,好端端的筳讲,竟成了陈凯之儿戏的地方。
不过为官之人,大多彬的麻烦,而且此前,陈凯之也道明了理由,只要太后娘娘不过问,当然由着他们了。
陈凯之却是漫不经心地道:“李子先生,不妨,你我比一比文章……”
李文彬冷笑,不置可否。
比文章?他可不傻,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人家的文章,可是进入了地榜的。
陈凯之一挑眉,带着戏谑的口气继续道:“既然文章不敢比,那么不如,作曲?”
李文彬心里的怒气拼命地压着,似乎已临近极限了。陈凯之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诛他的心一般,当着这样多的同僚,当着太后的面,他发的感觉自己下不来台。
作曲?
那一首高山流水,早已传至洛阳城,李文彬怎么敢和陈凯之硬碰硬?
陈凯之叹了口气,见他默然无语,心里不免更为鄙视了:“这作文不成,作曲又不成,平时李子先生自诩自己乃是翰林,又是衍圣公府的子爵,出自经学世家,怎么学生一介举人,想要讨教请益,李子先生,竟是沉默不言呢?”
李文彬暴怒,只恨不得将陈凯之碎尸万段。
只是作文和作曲,面对陈凯之,他是一丁点的脾气都没有,哪里还能什么。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诸翰林,却见诸翰林一个个面色木然,晓得这些人,只怕没有少心里鄙视自己。
陈凯之叹了口气:“这琴棋书画,你一个都不愿让学生受教吗?”
“君子六艺,莫非没有一样,是李子先生所擅长的?”陈凯之凝视着李文彬。
他今日不再客气。
李文彬已是彻底的愤怒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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