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道对方吾才是表现得很敬重,可是……
人嘛,总会有自我怀疑的时候,在一开始,陈正道被方先生一句殿下有天子气的话冲昏了头脑,可后来渐渐冷静下来,陈正道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起来。
自己……当真有天子之气,真的能成九五之尊吗?
而这方先生,当真和王一条心吗?
又或者……
此时,听了糜益的这些话后,陈正道那股怀疑便更浓了几分,脑海里,无数个念头纷沓而至,这让陈正道的情绪波动起来,心思异常复杂。
下意识地,他深深瞥了一眼糜益,只见糜益则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副很是听从的样子。
目光相对,陈正道吁了口气,叹道:“你去谋划吧,明日先让陈凯之死无葬身之地,其他的事,再做打算。”
糜益心下一喜,颔首点头道:“是,学下敢不尽心竭力。”
和方先生相比,糜益给陈正道的印象,很是踏实。
而方先生整个人很散漫,不管他跟这方先生什么,方先生都是一副对什么事皆无所谓的样子,对他的事更是不怎么上心,好像根不是真心帮助他,这让陈正道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开始起了点疑心。
因此,陈正道对自己刚刚的决定更多了几分信心,朝糜益淡淡笑了笑,目光里满是信任之色。
糜益瞬间心情大好,只要有了在北海郡王跟前表现的机会,他便有信心能再次把郡王的目光吸引回来,那个姓方的不是很厉害吗,这下他倒要看看,这个姓方的怎么赢他。
糜益的唇边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的笑,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看方吾才被北海郡王赶出郡王府的情景了。
…………
次日一大早,陈凯之如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夏日已至,天气炎热,即便是清早,亦能感受到一股暑气,热腾腾的,让人浑身难受。
可即便如此,陈凯之却不得不穿着正式的官服,在这炎炎夏日,官服虽不厚重,可是长发挽起发髻,再戴上梁冠,一根带子系在颌下,身上是长袖大衫,脚上还得穿着一双黑革的靴子,夏日天穿得这么的严实,这种感觉,真心不太好受。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日乃是廷议,作为翰林,虽然只是从六品,却是有资格参加的。当然,陈凯之认为自己只是去凑数的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朝廷大规模的朝会,一个月也只是举行两次,所以还是颇为期待的,就当是去那里学东西吧。
和邓健到了翰林院,照例又点卯,陈凯之已和点卯的书吏相熟了,陈凯之与他寒暄几句,过不多久,便预备入宫。
百来个翰林,鱼贯至崇文门入宫,又是通过那长长的甬道,在这巍峨的宫中,人们在这晨曦之下拉着长长的影子,随即,陈凯之由人领着,抵达了宣德殿。
这宣德殿,乃是三大殿之一,唯有在正式的场合,方才启用。
站在这由无数圆柱所支撑的巨大宫殿里,陈凯之显得很不起眼,其他大臣也纷纷自洛阳宫的承礼殿而入,除了翰林和御史,能参与廷议的官员,至少是五品以上,算是有了位列朝班的资格。
先是诸官们各自分班站好,再之后,便是一些重要的大臣入殿了,那大学士姚文治、陈一寿诸人徐徐而入,诸官纷纷朝他们行注目礼。
姚文治等人目不斜视,也不过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随即,便是赵王、梁王等人入殿,他们则显得和蔼了许多,有人见了赵王来,纷纷作揖。
这赵王一身蟒袍,显得浑身精神奕奕的,他和姚文治等人只意思一下的不同,却是驻足,朝行礼的人一一点头。
这殿中一下子多了几分勃勃生机一般,陈凯之的耳边听到了不少的七嘴八舌。
“殿下好。”
“殿下金安。”
“好,好,好,都好。”赵王一步一停,面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直到他走至陈凯之的面前时,笑道:“陈翰林,第一次参加朝会,不要紧张。”
“是。”陈凯之朝他点头。
这亲切的慰问,若不是陈凯之当初和赵王之间有点隔阂和嫌隙,似陈凯之这样的翰林,第一次入朝,得到了似赵王这等位高权重,甚至是当今天子生父的鼓励,只怕足以一辈子铭记于心了。
这陈贽敬又凝望了陈凯之一眼,朝他点了点头,才移步上前,只不过身后的几个亲王,对待陈凯之的态度就欠奉了,陈凯之也懒得计较。
再之后,那北海郡王姗姗来迟,陈正道趾高气昂地进来,这殿中又恢复了冷清。
除此之外,便是各国的国使,以及一些入京述职的大臣。
直到钟声响起,这里的喧哗顿时戛然而止,紧接着,随着宦官的一声大呼,太后的圣驾已到。
太后头戴凤冠,穿着一身端庄宫服而来,径直入了珠帘之后,身后响起了众臣的齐声称颂:“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而天子依旧还是被人抱着来的,其实陈凯之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理论上是该走路了,可是这天子,偏偏仿佛没有腿一般,无论去哪里,都需相熟的宦官抱着,估计现在还不走路,也是他的身份所致吧。
那宦官心翼翼地将他安放在龙榻上,便佝偻着身子,站在一侧心庇护,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皇帝已学会了话,不再只是晓得哭闹了,所以到了这场合,便大叫道:“朕……朕要吃……”
“咳咳……殿下,一会儿就好了。”那宦官急得头皮发麻,连忙低声哄着他。
此时,众臣一齐又行了大礼。
皇帝这才安分了一些,不过显然因为被人宠溺惯了,完是一副蛮横的样子,大叫着:“马,马儿在哪?”
这话,大家都听不明白,可这显然并非是最重要的,反正这里谁都知道,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摆设而已,群臣们假装没有听见。
这时,姚文治踏步而出,便道:“陛下、娘娘,今日的议程,不知是否已经过目,今日所议为三,其一,乃羽林卫勇士营扰民之事,此事在老臣心里,非同可,勇士营曾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这毋庸置疑,可自天下承平之后,勇士营官兵,历来为京师一大害,他们驻在上林苑,却疏于操练,朝廷曾派人都督,却往往无功而返,今次,只因为一个勇士营的伍长,与一个贩发生了争执,那么便数百人冲进民宅,肆意打砸,影响可谓奇坏,至今,京师还是沸沸汤汤,若是朝廷再不节制,恐怕迟早还要酿成大祸。”
一听到勇士营,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表现得头痛起来。
宗室们鸦雀无声,是因为不愿意做坏人。
那勇士营是由同乡的关系凝聚在一起的,骨子里就好勇斗狠,一人受了欺负,数百人响应,他们抱团起来,朝廷虽然派了武官去节制他们,可根就没用,你武官毕竟势单力薄,可人家上上下下,都是一条心,你若是约束他们,他们就敢整你。最后被派去的人,往往都是灰头土脸而回。
而兵部的大臣,现在也是沉默了,其实很多年前,朝廷曾有过裁撤勇士营的打算,可当初勇士营的功劳实在太大了,甚至可以,在北燕入侵那一战之中,若非是勇士营,只怕洛阳早已失守。一旦裁撤,就难免会给人一种卸磨杀驴的印象,当初之所以将勇士营并入羽林卫,其实就有恩赏的意思,现在想将人随意打发,实在不过去。
管又管不住,裁又裁不了,这是老大难的问题,姚文治虽是提了出来,可满朝文武呢,却没有人发言,毕竟……没有人愿意做坏人。
反正对大臣们是没影响的,因此即便知道事态已经到了不可止住的地步,大臣们却依旧沉默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姚文治皱眉想了想,旋即格外郑重地道:“臣与诸公,也曾有过议论,事到如今,朝廷不能再姑息了,今日若是再不议出个永绝后患之法,臣只恐事情尾大难掉啊。”
太后也为这事心烦,她坐在珠帘之后,眉宇深深皱了皱,很是头痛的样子。
其实大陈这么多年,冗官冗员数不胜数,如这勇士营一样,其实早就该裁掉了,可是要裁,哪里有这样的容易。
这武人之间,最可怕的,其实就是乡党,数百上千人都出自同一个地方,着一样口音的话,一样的习俗,彼此之间,可能是亲戚,可能是攀上许多代的老交情,这等人抱在了一起,宛如铜墙铁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武官对于兵丁几乎没有约束力。若是调其他人来约束,人家管你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你是外人,合起伙来敷衍你。
太后这时开了口道:“姚卿所言是极,不可以再这样的纵容下去了。”
只间下头依旧是一片沉默,太后继续道:“诸卿难道不该讲一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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