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也就是曹腾的家中。
“什吗?”
曹腾父曹化真腾地从歇着的小榻上光脚跳到地上,那眼睛瞪得要吃人似的盯着报信的军丁,“你再说一遍。”
那军丁哪禁得住将军虎威,吓得浑身哆嗦,赶紧又重说,说得颠三倒四,但再重复一百遍也是曹衙内已经死了。
能把死人说活了,小小军丁还没那个本事。
他只是当街截杀赵岳一行的那组禁军之一,是个伙长、老禁军,也就是兵油子老军痞,因当时果断溜得快而成为赵岳一行刀下的幸运者,没死在北街那,事后灵机一动就立即跑来曹府报信:即时报信,让曹将军知情早有准备早做反应,这也是功劳,至少能在曹将军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
今天,曹化真不当值,所以不在衙门,而是在家休息,但也知道了沧赵家那个老二可能进京了,这种事,把守城门的兵不可能不拍马屁报告他一声,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擅自参与了对付赵岳的事,而且死在了其中,而被算计被收拾的赵岳一行却全然无事,毛都没损一根,反而借机大发凶威当街狠杀一番,展示了实力扬了威风,震慑了京城......
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只因曹府是在贵人主要聚居地的东城区。
这位老兵痞当时反应很快,来报信很早了,但是,从北城区事发地到东城区的曹府,这距离实在太远了......大宋京城最繁盛时,常住人口就有一百六七十万或许还要多,再加上众多外来办事人口,这么庞大的人口所要用的土地面积已经必须够大,何况城内不止这么多人要居住工作生活的房子、工坊、无数店铺......占地,还有占地庞大曾拥有风景秀美园林以及无数或精致华丽或雄伟的殿宇的大相国寺等大大小小不少的寺庙或道观,有能至少居住和操练十几万军队的军营;城里还有山有河,也有城里穷人从事的面积不小的菜田和甚至可供牧羊的荒野地,有曾经属于黑帮团伙控制的大大小小养猪场.......这样的城池东西或南北距离怎么也得有个二三十里。即便老兵痞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奋勇全力跑着过来报信争立功表现.......他这样的巡街兵没马骑也没资格讨到马用一用,有马的知道了消息还会把马借他去报信刷脸.......总之跑得大冬天也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双眼发蒙,双腿如灌了铅,浑身象散了架一样,脑袋缺痒阵阵混沌,总算跑到了......但距离事故发生时已经很久了,久得赵岳一行已经离开了事故酒楼那一带,并且教训了福王也收拾完了刑部这帮想立功想红了眼的捕快并离开了北街拐上了去往东城区的路上。
曹化真呢,得到儿子不幸的消息真有点如五雷轰顶的感觉,脑子嗡嗡的响,浑身的杀气直冒,两眼瞬间血红.......
他,和京城其他老牌贵人一样有大小好几个老婆,嗯,没十个也少不到哪去,这还是把也担任床上功能的府上没正式名份的众多侍女美婢都不算在内,藏在外面的几房外室也不算,嗯,他本人身体也没毛病,身为有些真本事的京中大将,武艺不错,弓马娴熟,身体也强健,能造出的后代也不算少,光儿子就能组成一个班,嫡子也不止曹腾一个,曹腾只是嫡长子,最重要的是,曹腾是曹家自大宋立国以来唯一一个能读进去书能被整个家族欣喜看到正经考中进士希望的读书种子。其他家族子弟要么是只能耍横耍力气混军饭的粗胚货,要么就是只能凭家中福荫逍遥鬼混的纨绔废物,而且,上百年奢侈豪门家族混下来,不可避免的,这后一种一类的不肖子弟占了绝对多数。
曹家人丁兴旺,只分裂出去的日子不会那么好的旁支就繁衍得极庞大,族中子弟中似乎也没看到真笨蛋的,都不差豪门家该有的精明,但,真有出息的孩子却是凤毛麟角一样稀少。曹化真的儿子们也是如此,多是纨绔废物,有点出息的也只是一般人,这么多儿子没一个能继承曹化真勇武并能玩得溜军事的人才......
如此可知,曹腾的地位在曹化真眼里是多么重要。
曹化真就指望着这个嫡长子给他长脸继续撑起他这一支的富贵荣光呢。
对整个曹氏家族来说,他也是旁支,也曾是不受重视、在成长中遭受过嫡支子弟无数白眼无数歧视的混账苦逼孩子,幸运的是,他成才了,成了如今曹家最有出息,在军中最有威望和实权的人,嫡支也得敬着他,有事得讨好他来办,傲慢的嫡支得靠他支撑整个家族的富贵体面。正是有这种经历,他才格外敏感,格外重视后代能否继承和支撑起他这一支......
好不容易起来了,决不能在儿子辈又转眼没落下去,再遭受嫡支的鄙视轻慢。
对其他儿子,无论大小,他已经不抱期望了,除了了偶尔发火教训这些孽障一通恨其不争气之外,平时是懒得白操心上火多管的,随这些混蛋瞎混去。
反正他这一支的家业是要传给曹腾的,无论是按嫡长子该有的继承权,还是按有出息。
至于其他儿子,长大了就赶出去另立门户去吧,有什么本事吃什么饭,喜欢瞎混,那就尽情混吧,有能耐混好就吃大餐,没能耐就吃屎吧........至多府里动用一些关系或财富资源略照顾一二。
这时代的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做的:有限的资源全部倾注到值得培养的子弟身上。对没出息的,尤其是庶子,连死活都未必真在意。
可,就是这么一个倾注了曹化真,嗯,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倾注了整个家族期待与关爱的子弟,特么居然死了......
事故性暴死,而且就在京城,曹家军权能掌管到的京城地面上被人杀死了。
这岂是曹化真能忍受得了的。
他可不管事故详情,不管这灾其实是他儿子耍汪聪明与傲慢自大自找的,不管赵岳才是无辜的受害者而且并非是致死曹腾的真正凶手,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管。
曹化真只在意他的宝贝嫡长子死了,死得很惨,是被人害死的。
这种心态是权贵者的痛病:有错都是别人的错。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有火,有怒,有恨就得找人承受。至于承受者无辜不无辜,这无关紧要,并不关心,更不会在意。
这是权力的霸道,是特权下长久富贵高人数等必然养成的骄横跋扈......都是人,但有人可以不把别人当人。
曹化真如受伤的野兽一样喉咙里发出一声人的咆哮,疯了一般披甲提枪上马,带着亲兵奔向事故地。
至于京城严禁纵马,东城区这样的贵人集中区更如此,曹化真此时已经顾不上了,也不在乎会招致御使言官弹劾。
再说了,在这个江山危急,人心惶惶的特殊时期,正比其他类官员更穷得没得享乐而难受的言官们满肚子的抱怨不满,也没心思忠君报国尽忠职守费心思费唾沫去弹劾要员。
这时候不是言官刷存在感的时候,只会被皇帝与权臣们视为多事添额外烦心而厌恶甚至憎恨。在国家不得不最重视起军队的时候,言官们也不会傻得去弹劾和得罪一位有本事能在保卫京城上发挥大作用的将领。
此时不是以前了,这时候不是文官们可以一如既往大嘴巴肆意嚣张踩压武夫的时候。
文官集团在经历了上百年以文治武的通病习惯下仍然鄙视武夫,但在这个时候只能是心里不屑,不再轻易露在表面。
至于巡逻的禁军也会制止纵马,这对曹化真完全不是问题。
他,和家族中从军的长辈或同辈管的就是禁军,是代皇室牵制京军老大三衙太尉高俅军权的,赵佶对高俅不是一般的宠信,但再怎么宠信,必要的牵制制衡防止一人专权独大是有的,这是任何坐江山的人都会这么做的必须的惯例。
东城区不是曹化真管辖的地盘,这不要紧。
身为京军顶级大将要员之一,京中哪的禁军都得给他面子与方便。何况曹化真不是一个人能行,身后有整个开国老牌勋贵曹家在鼎力支持。
只是,曹化真疯子一样急着去看儿子到底怎样了,满心只要亲手杀掉可能是赵岳的那一行人,为子报仇为己解恨,他的亲兵却急不来,他有战马骑,亲兵却多数没马,嗯,只有两亲兵有马相随,是作为传讯、传达命令的用马,朝廷允许京军大将家专门配备的,其它战马都得用于军中骑兵,而不能用于将门的亲兵私兵这。
结果,这帮亲兵累得半死不活跑到事故地,站都站不稳当了,只想往地上一躺舒服回气,哪还有什么战斗力。
曹化真本人和两有马亲兵急三火四先冲到了,时间却也过去很久了,赵岳一行早走了,去了东城区,却是和曹化真走得不同的路,曹化真从东城来满脑子要追杀或截杀掉赵岳,却硬是没幸运地正好碰上。他能调动附近的禁军围杀赵岳也没用。找不到人啊。不知该死的是不是赵岳本人的那行人到底跑去了哪里。
京城太大了,能去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有人告诉曹化真赵岳大概是去了东城,急切间他又哪找去。
曹化真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杀机,经此错过没杀着,看到的只有惨死的嫡子的可怜凄惨情景,就越发憋得火大冲天。
此时,曹腾以及死在酒楼游廊这的儒生公子或衙内,尸体自然已经被巡街禁军从废墟中清理出来了,并且禁军特意为曹公子收敛在一副棺材里......京城的百业关闭,但棺材店这行当却是唯独能由一般百姓商家继续经营下去的。仓促间,想讨好上司老大曹大将军的禁军也就照样能在这时候及时搞到棺材一用,当然棺材不好,只能临时将就。上讲究的棺材得预约定制。
至于死掉的其它衙内公子,禁军就不管了。
这些“别人”家的倒霉孩子与禁军不相干。该由谁家管的,自然会有人来处理。
那些在游廊事故中遭殃却没死的其他幸运儿都或轻或重受了伤,在禁军顺便帮忙下或自己或由人相助解救出来,此时这些娇贵的儒生公子哥在小厮和保镖的搀扶或抬着下已经哭爹喊娘地全离开了。
剩下的都是死人,也就没人能让怒极失去理智之中的曹化真也想搞明白的事:到底是谁教唆了他儿子冲动去搞赵岳。
曹化真很确定他儿子必定是被人使坏挑唆的。
否则他儿子那么聪明,那么精明懂事,那么有出息,那么.......决不会不和他商量询问一下就擅自干这种事。
儿子最可爱最宝贵的就是这颗聪慧的脑袋,可,也正是脑袋被毁了......这只利箭贯穿太阳***子死得好惨好可怜.....
这是到底是连环阴谋,还是意外的纯是巧合?
曹化真抱着儿子早已经在寒风中僵硬了的身体仰天咆哮:不杀赵岳小儿,不查出到底是谁设计害死了他儿子也报复掉,他誓不为人。
其实,这一通狂奔和吹寒风,过了最初得噩耗的最冲动期,到现场再了解观察处理.....一番费心思,他此时已经恢复了些理智,只是愤恨和憋屈在亲眼看到儿子确定无疑死透了、大罗神仙在也救不回来的惨相中刺激得更强烈疯狂而已。
这时,又有禁军积极为他提供合法收拾赵岳的更多罪证:赵岳还整坏了尊贵的福王爷,更嚣张凶残的杀掉了想缉拿他归案的刑部........
“传我将令,调派人手立即给本将查到那小畜生如今逃到了哪里。本将抓到了必亲手把他碎尸万段......”
正野兽般发狠咆哮着,突然一伙衙役过来了。
为首者对曹化真抱拳一礼,先是礼节性告慰了一声丧子之痛,但随即就满脸严峻地道:“请曹将军屈尊随下官走一趟吧。”
正火爆无处发泄中的曹化真闻声,眼睛一立,目光全是戾气与不屑:你个小小开封府捕快居然也敢在这个时候对本将找事?莫非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料,这位貌似是开封府捕快头目小人物的人却更强硬,以隐蔽的手式向曹化真展示了一个小牌牌,在曹化真一瞅清也一惊中,又阴戾严肃低声说:“曹将军失子虽痛,却也勿怒到失去理智忘了臣子该守的分寸。令公子死的意外,令人惋惜,但很蹊跷,牵扯到了辽国奸细刺杀事,这事很可疑,也很恶劣,若是当时得手了,后果很可怕。本官不说,相信曹将军也明白其中的厉害。所以你还是配合本官把此事搞个清楚,向陛下摆脱嫌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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