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上下叫嚷喧嚣,如油锅沸腾,一片慌乱。rg
然而在另一端,去往四田县的林苏青,此时正身披冥冥夜色,背着皎洁的月光匆忙赶路,只有身前地面上的影子作陪。
晚风猎猎,吹得他后脑勺直发凉。远方有一匹野狼立于山崖孤高处,引颈长啸,冗长而又孤寂,将长夜变得毛森骨立。
他独自走着,却在经过一个弯路时,突然察觉身后隐约有些异样,好似有什么人在暗处跟踪。他仔细去听,却又无脚步声。
于是,他努力壮起胆子放缓了步伐,只等那跟踪者接近时,以眼尾余光向后瞥去。可是,此计未能奏效,根瞧不见身后有任何人,连月光投射的影子也不曾有。他瞄准时机旋即扭头回看去,却还是荒无人迹。
道路两旁皆是丰林长草,如若有人躲藏,他很难及时防备。但假如有人躲藏,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也能有所发现。
可是,现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身后有人在跟踪他的感觉。最是这种无法确定的感觉,才最是可怖。
莫非是自己心虚所致?可他自问除了性格怂包了点,胆量应当不算,更应当不至于走个夜路就心虚。
何况,这种被人跟踪,心底发毛的感觉,是真正切切的感受,不似他自己胡思乱想凭空臆测出来的。
如是猜想着,他便将画有符文的手紧紧的攒着,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写,谨防生疏忘记了哪一笔。
与此期间,耳朵不时的提防着身边的动静,眼睛也不空的到处观望。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焦心劳神得汗毛直竖,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此是荒山野岭,人烟罕至。放眼望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不远处的田地间,有无数的荒坟。
倘若碰上妖魔鬼怪,他跑是必然跑不掉,但庆幸有二太子亲手赐下的符文,这如同定心丸一般存在,他倒不甚害怕妖魔鬼怪。
怕就怕在碰上的是暗藏歹心的贼人,以他这样提两个倭瓜都费劲的身手,对抗起来恐怕有些冒险。
他惴惴不安的东张西望,瞻前顾后。随即相中了坟地边上的一棵大树。心想如若爬上那棵树,站得高看得远,总能一览究竟,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跟踪他。
于是,他仔细往后望了望,还是瞧不见跟踪者的身影,当即扭头直奔大树而去。
他撸了撸袖子作势正要爬,胳膊猛地被人一拽,拽到身后灌木丛边上的半座坟碑后面,一屁股跌在地上。
慌乱之中他正要反抗,定睛一瞧,拽他的居然是个明艳动人的姑娘。
姑娘约莫摽梅之年,正翘着兰花指娇俏的竖在殷桃红唇前,冲他示意道:“嘘……”
林苏青画着符文的手跃跃欲试,他拿不准这位姑娘究竟是人是鬼。尚在揣测之际,只见姑娘伸手朝路边一指,示意他去瞧,悄悄道:“你看,那个人没有影子……”
她的声音不算细柔,有些低沉,在耳边传来时,却莫名的诱|人,勾得他的耳朵眼里直发痒。
林苏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见有人,刚要发问,随即便看见果然有个人出现了,就在他方才走的那条路上。
跟上来是个魁梧的汉子,一身衣裳褴褛,露出了斑驳模糊的血肉,似乎是与人格斗时,被利器所伤,且道道都是致命伤。
林苏青借着月色甚至能隐约看见那汉子脸上的拉碴胡子,以及斜剌在左眼上的刀疤,并且,在那汉子的脚下果然没有影子。
是人,就一定会有影子。
林苏青怔愕之际,耳边只听姑娘低软的声音道:“没有影子的……就是鬼……”
“鬼?”林苏青惊恐,旋即朝姑娘脚下看去,在那姑娘的脚下,只有黑突突的坟包,看不见任何影子。她也没有影子?
他吓了一大跳,可蓦然发现,他自己的脚下同样没有影子。又是惊了自己一跳。
事出必有因,他是大活人肯定不会错的。他张望了一番,这才想明白了。因为他们躲藏在坟碑后面,旁侧又有参天大树遮蔽,月光照不进他们的所处之处。
原来是此处光照不好的缘故,多少令他悬着的一颗心些许放下。可是转念一想,于荒郊野外没来由的突然冒出个明艳的姑娘,这也太反常了吧。
他不禁心中打怵,有些怀疑这位姑娘的来路,他下意识的想离她远一些。姑娘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继续去看向道路上的那个汉子。
他顺势瞧去,只见那刀疤汉子只往前走了没几步路,估摸是发现自己跟丢了猎物,便调头原路返回了。这般轻言放弃,毫不做过多寻觅。
随着汉子的离去,林苏青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便满心思的怀疑起身边这位姑娘的来路。
无论她是人非人,不确定的时候,他不敢与她多做停留。于是他站起身来,冲那姑娘拱手拘礼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正打算客气完就寻个理由走掉,可是那姑娘起身时,脚下一崴,当即摔进了他怀里。
“啊!”
姑娘微微凉的鼻息扑打在他的脖颈上,他的脖颈却随之泛起了温温热。
他扶着姑娘站稳后,那姑娘抬袖半掩红妆,十分娇羞,道:“失礼了,公子请见谅。”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林苏青蓦然有些生涩,开溜的借口刚涌到嘴边,竟又咽了回去。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些什么话来缓和尴尬的氛围。
这时,自林子后方跑来一名丫鬟,叫嚷着:“姐,我寻你多时了,你怎的跑来这里了?”
那名丫鬟嗓门十分敞亮,头上扎着两个发髻,挂满了珠坠饰品,且着了一身大红色衣裳,涂脂抹粉的很是喜庆,感觉一开口就要冲人拜年,不像是寻常日子的装扮。
这引起了林苏青的怀疑,他连忙回头看向手里扶着的姑娘,也就是这个丫鬟所唤的姐。正是这一打量,他才惊觉,这名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喜袍,凤冠霞帔,相当盛重。
试问哪家即将出阁的姐,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荒郊野岭的坟地?
林苏青心中咯噔一声,开始发憷。但是很快他便抑制住了狂跳的心脏。他想起临行前,二太子特地的嘱咐——遇事要镇静,不可慌乱,这样妖邪自然也不敢来侵犯他。
二太子肯定不会诓他。他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苏青咽了咽口水,按捺住紧张乱跳的心,委婉地问道:“在下冒昧请问一下,二位姑娘为何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在这荒凉地?”
崴了脚的姐,顺着丫鬟搀扶的手过去,离开了林苏青的怀抱。她娇羞地掩面侧过身去,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羞于出口。
倒是丫鬟有话直道:“我们家姐是逃婚逃出来的,怕被家里人发现,就只在前面买了一处茅屋暂住着。只等男方家作罢了婚约,才能回去。所以公子你切莫出去了,就怕老爷夫人派人来捉拿我们。”
丫鬟言时坦坦荡荡,不像是为了诓骗他而编出的谎话。
林苏青将信将疑,原来是逃婚?也是难为这位姐了。女方逃婚这种事即使搁在他原先的世界里,也是鲜有的,有如此敢于冲破世俗的勇气,林苏青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姑娘好魄力。”
“公子笑了。”那位姐侧身回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莹莹发亮,她凝视着林苏青,仔细解释道,“只是不愿为世俗所困,违心嫁于自己不心爱的人罢了。”
随即她拉起丫鬟的手,怜惜道:“可惜苦了红,随我来这种地方受苦。”
叫红的丫鬟连忙反握住那姑娘的手,忧心道:“姐这是的哪里的见外话,红自幼便服侍着姐,姐待红情同姐妹,红又怎能丢下姐一人受苦?”
姐妹情深,看得林苏青心中一软。原来是逼不得已才在这荒山野岭的一片坟冢旁安家。
这阴气森森的地界,对于他这个堂堂男儿都有些生怕,何况她们两名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这得需要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才敢做下这样的决定。
林苏青蓦然有些心疼,想揽她们入怀,予她们俩一个温暖的怀抱以示安慰。不过他控制住了这份情愫。
上回在丹穴山时,就因为同情了魍魉,险些被她给生吞活剥了,吃一堑长一智,他不敢再乱生什么同情心。
那位姐抬起手绢拭去了眼角的泪痕,侧身同他道:“我们姐妹俩失礼了,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二位的姐妹情谊,令在下很受触动。”虽然心中有许多疑虑,但他口头上还是很配合,并不当面出疑虑。
姐与红相互擦拭了彼此脸上的泪痕后,她指着坟地后面一条径,对林苏青道。
“我们姐妹俩就住在前面,更深夜静的,公子孤身赶夜路实是危险。公子若不嫌弃,可先去我们姐妹的陋室住,待天亮之后再行路,也好安些。”
林苏青登时想起方才的那名刀疤汉子,那浑身斑驳模糊的斑驳历历在目。他下意识的赞同——行夜路的确危险。
除了山贼草寇,还有那些并非人类的怪物。这次是只有一个汉子在跟踪,万一下回是两个,或是一群?
先不这些怪物行走于夜色,他防不胜防。就是突然蹦出个贼寇,他也无力招架。
对比身边的这两名姑娘,如果她们只是普通人,那自然是最好。如若她们并非人类,两名柔弱的姑娘也总比两个汉子好对付。
何况这位姐方才刚救了他一次,如若这两名姑娘是女鬼,并存有歹心要害他,此时即可动手了,又何必故意引他去到别处?也不怕他半路发现端倪逃跑了?
大约她们俩真的只是逃婚在外的普通人吧。
见他迟疑良久,那姐眉目楚楚道:“既然公子嫌弃陋室,那……”
“哎呀公子,你怕什么,我们两个弱女子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红性格比那姐要泼辣许多,当即抢了话,道,“我家姐好意收留你,都不嫌你去了有坏名节,你倒是怕这又怕那的犹豫起来,红瞧不起你,不去就不去。”
“唉红,你不得无理。”姐当即拉住红的手,劝着她,“这附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情,遍地都是坟冢不,四处还有流寇作祟,公子一看又是外乡人,咱们怎么能袖手旁观,放任不管呢?”
那红颇愤懑不平道:“我知道姐是为他好,可是单单咱们想尽地主之谊帮他一把,人家却不见得愿意接受。热脸贴去冷屁股,我觉得不值当。”
“红,不可无礼。”姐打住了红的话,红见她微微有些愠怒,便只好作罢,却嘟着嘴还是很不服气。
那姐见自家丫鬟口无遮拦,她们连连失了礼数,遂福礼郑重的向林苏青道歉。
“红并未有意冒犯,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必同她计较。”语罢,她抬眸凝了林苏青一眼,旋即又垂下眸子,看向旁边,不敢正视林苏青,颇有羞涩。
“初次见面,彼此陌生,又是在这样特别的地方,公子有所提防实属人之常情。”着她又睐了林苏青一眼,目光明亮,令人心动。
“女子与红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样的不毛之地,确实不适合行赶夜路,否则我们也不会不顾女子名节,邀请公子去自家屋借宿。”
姐拉着红一并福了一礼,继续道:“我们姐妹俩不作多劝,公子不妨自行斟酌。”
林苏青思前想后,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忽然觉得不妨同她们去一趟。即使她们并非善类,反正他手里有二太子亲手绘制的符文,用来对付女鬼,定然不在话下。何况,女鬼应当要较其他好对付一些。可以这样选。
一番思量后,他拱手回礼,道:“多谢二位相邀,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打搅了。”
姐温柔似水:“公子客气了。”
红仍旧泼辣:“早想通不就好了,在这坟场上呆这么久,也不嫌瘆得慌。”转而却对姐十分温和,“姐,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言语之间,林苏青颇为惭愧,谨慎原不是坏事,可现下却被红一介女子几番数落,多少有些颜面扫地。
不过,也不能同她多计较什么,毕竟看上去她的确比自己更大胆些,而且又是一名女子。于是他不再多言,只是打着哈哈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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