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这个份上,世间若想再寻到你几乎不可能。加之他连子夜元君夜也亲手杀了,假象做足便能以假乱真,世间便只能相信你们母子都已经死了。”
她说话时,手打着缓缓的节拍似的,轻轻拍打着忍冬的脑袋。林苏青看了几眼就别过眼去,不忍多看,不忍心她这样拍打它。
“而天界想要确认,唯有一个途径。”她道,“便只能找白泽神尊求证。”
林苏青猜到了,在谁也无法知晓时,唯有晓尽天下事的白泽神尊能够堪破真假,只不过依他的性情
“难怪难怪白泽神尊当初说二太子欠着他一个恩情”
一切都理顺了多少疑问困惑了他数年,终于梳理清楚了。可是,却并没有曾经以为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入长长的一口气,一气迅速呼出,以为会就此舒畅一些,然而并没有,沉重的感觉反而越发清晰,亦越发沉重,越发沉闷。
“我所能告诉你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细致的我也不知道了。”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听上去她的心里也在发闷,并且闷得也不轻。
“信与不信,随你自己判断。”
“我信。”林苏青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你所说的经过与我所知的线索都能结合。我就是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可是你当时相信魔尊寂帝的话时,也是这般认为。何况,寂帝所告诉你的也是事实。”
“帮二太子说好话于你有何益处吗?”林苏青面无表情的道,“之于我心中如何看待二太子,于二太子、于世间、于你,我的看法毫无价值。”
“随你如何认为咯。还是那句话,信与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将我知道说出来罢了。”
“谢谢你。”
当感谢早已经成为了来往之间的客套话,他也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真诚的道过谢意。
“不必客气。”
都听不出彼此话里的情绪,然而谁的回答都饱含着感情。
幡然醒悟总是正面的改变,然而有时候的醒悟何尝不是一种残酷?经历了最残酷的过程,经历了最残酷的改变,然后获得新生,然后去回顾曾经。
假如曾经深陷泥潭,禁在困境,幡然醒悟便是一种登顶后的豁然开朗而假如,你亲自推翻了曾经所以为的一切
最难受莫过于推翻曾经的一切。
最痛苦莫过于你恨了对你好的人。
林苏青木然的坐着,就连他自己也无法体会清楚他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当如何去形容出来,他将心里的感受抿了又抿,实在难以形容。
一时间有太多的感觉涌上来,将心里全部堆堵住了,竟成了类似于空白的感受。太多的事情涌上来,将脑内也堆堵住了,亦成了类似于空白的一片。
这时候的茫然与出神与平时是完全不同的。
“后悔了吗?”她平常的问道。
林苏青牵动了嘴唇,没能回答出来。后悔了,后悔极了。世间没有比后悔更痛苦的事情了罢。
“等他涅槃重生,我去道歉。”他喃喃道。
“你是说凤凰涅槃重生吗?”
“是的,我知道他是凤凰,若不是因为他是凤凰,我也不会刺那一剑。”
“哦你连报杀母之仇都有着盘算。”
“是吧。自私自利如我,殚精竭虑的钻营算计,只为自己苟活。”
“人之常情,不外乎。”
“与我体内是否封印着魔神无关,是我自己的。”
“至少你自己知道这一,总比不知道好。”她像是在宽慰道,“许多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沉迷其中还自得其乐,最是可怕。”
“可怕么”林苏青神情木然的坐着,眼神在地面上放空,无处着落,“世间忌怕魔,嗤之以鼻不愿与之为伍。其实不然。实际上,魔一直住在每个人的心中,有便可能一念即成魔。那么说到底,其实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是魔。”
“你要因为事实的打击,便就此堕落吗?”
林苏青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语似的低语道:“二太子曾经教我堪破,我一度以为我已然堪破,回想那时候的自己辩得头头是道,现在才知,当时不过是片面的理解。当时的我,自以为堪破种种,然而实际上,我不过是浮在大海上一片叶子,只看见了冰山的一角。”
“堪破,必须有所经历,有所悟,才能有所破。”她道。
“经历了也不一定能全部堪破。”
“而今你堪破了吗?”
林苏青点了点头,随即摇了摇头:“没有万事皆可破一说,但凡活着,永远在路上,便永远在参悟的过程中。”
“所以你是要挺过去,重新振作起来。还是要从此归于平淡,生活在这山野之间,就此做个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她站着,两只手手腕交叉搭在椅背上,看着林苏青问道,“毕竟,你为了活着处心积虑,而别人为了你能活着,也是费尽了心机。”
林苏青又摇了摇头,这次他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明白。
他曾经在二太子面前做过承诺,他将如何要如何。后来他反悔了,他只要活着,然后做个普通俗人。不过现在,他有太多的后悔,后悔恨了二太子,后悔曾经太多的自以为是,后悔杀了二太子,因为后悔,他想将曾经的承诺继续兑现,可是也因为后悔他觉得活着累极了,后悔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林苏青。”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方才还漏了一件事忘记告诉你。”
还有什么令他更加后悔的事情吗
“不过有劳你先去寻些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来,最好是大鱼大肉一类吃了立刻有力气的东西。”她揉了揉肚子,又拍了拍肚皮,“顺便澄一些山泉来,我说得口干舌燥嘴角都翻白沫了。”
几只小熊猫一听。当即就起身要出去寻,被她一伸腿全部拦住:“不是让你们去。”
她抬起下巴戳了戳林苏青的方向,招呼他道:“快去,我得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将这件事儿。你也是,我怕你承受不住。”
“好。”
林苏青应了便起身出门去,刚一起腿都是软的,不是因为坐了太久。
有足足五年没有走出这件小木屋了吧,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将目光看出去,就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他一把扶住门框,怎料被门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指,疼得他当即抽了一口凉气。
眼睛很快适应了强光,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正冒着晶莹的血珠,疼痛的感觉令他清醒,令他感觉到自己活着。
他伸出手探着光,灿烂的阳光将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照得亮白,像透明了似的,肉透着血液的红,仿佛能够隐约看见骨头。
单单被小小的一根木刺扎到手指,便将他堂堂男儿痛得皱紧了眉头。不敢去想,假如是自己一刀刺进自己的胸膛,再从伤口里切开,然后一刀又一刀的切下自己的心
不能再想下去了,想着连自己的心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这身躯体,曾经是二太子心口上割下来的一块肉。他整个人,都是二太子心口上一块肉。林苏青想着想着忽然有一须臾的恍惚不知是自己活着?还是二太子活着?
他看着依然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的手指,血珠越聚越大,滑下低落,恰是滴在跟着它的地枇杷的鼻头上,它被雨水打湿毛发即将干透,鼻子上依然湿湿润润的,血珠一打中它的鼻头,便迅速渗入了进去。
地枇杷眼巴巴的瞅着它自己的鼻头,又透过鼻头瞅着林苏青。
“你不要跟着我,我现在害怕见到你。”林苏青鼻腔酸涩,一头出了门,不再回头。
饶是多么坚毅无比的内心,也经不住懊悔的侵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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