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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东之地,天候一天天的和暖了起来。这漫长苦寒的大业十二年的冬天,眼看就要过完。
立春之后,晋阳周围群山冰雪消融,反而有一段泥泞难行的时期。要越过三月份,地面才渐渐干爽起来,而天候也变得不冷不热,那时正是一年春播之季。数十年间,在和平的大隋帝国内部,黔首百姓们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投入全部心力耕种劳作,等待着秋收冬藏。缴纳着赋税,支撑着这个帝国的运转。
大隋开国,继承北周之制,税赋并不轻松。但经历了长达数百年的战乱之后,能安心劳作,不会第二天起来村闾就被焚毁,男子被征而从军,女子沦为两脚羊。辗转沟壑流离失所,对于大隋百姓而言,已经是天堂一般的日子了。
正是这几十年和平中,大隋百姓承受着沉重的赋税和劳役。才有了黎阳仓洛口仓等处堆积如山的存量,才能支撑大业天子开通大运河,才能让大业天子四征高丽,才有了一时间威风横绝海内的杨家天下!
但这几十年的和平,现下已经变成了幻梦泡影。谁也不知道,这春播还能不能如期进行。丁壮会不会被唐国公征走负责转运,牲口会不会被拉入军中,战事会不会在河东关中之地爆发。春播不能如期进行,那这个冬天该怎么过?河东之地也素来乏粮,都靠着大河转运来的粮秣支撑,纵然在晋阳继承了大业天子当年攒下来的备边家底,也是支撑不了太久。一旦战事绵延,现下看来还算安静的河东之地,免不了就要饿殍遍地!
这些时日,越过冰雪覆盖的山路,挣扎而来逃难的马邑百姓已经陆续有不少出现在河东之地,他们的惨状,让河东百姓看着都是胆战心惊。马邑双雄相争,再有突厥人南下,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一般景象,谁知道现下的马邑,是不是将来的河东?
晋阳城内外,紧张气氛越来越浓。三大军府除了分守要隘的兵马之外,主力都在晋阳城内外集结完毕。晋阳内外,已经变成了兵城也似。不仅将城中官寺衙署全部占据完毕,城外也到处都是临时赶建起来的军营。
城外沿河处,也设立起一溜的铁匠作坊,河东匠人都征集了过来,官中发给衣食,石炭和铁锭也一车一车的运来,整日里烟火缭绕,叮当声不绝。打造出来的甲叶片,枪头,刀矛,各色器械,一筐筐的装上车,运进城中,再制备成完整可用的兵刃器械。
晋阳城中,百姓几乎全都被动员了起来。男子转运各种物资,以供这集结起来的大军。而女子或者在缝制征衣,或者在赶制干粮。整个晋阳城,似乎就变成了一个忙忙碌碌的大蚂蚁窝。
而城内外的戒备,也骤然森严起来。出入要道,全都设了几层卡寨。除了领有军中发给的腰牌,几乎不许人往来。原来商业繁盛,堪称富庶的北方名称晋阳,已经是剑拔弩张,宛然就是一个即将喷吐着血火的要塞。
谁都看得出来,战事就是立春前后的事情了。百姓们默然忍耐,只能等待未知的命运降临。这天下之争,也没人顾虑到他们的感受。但猬集在城中的那么多投效而来的世家子,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不断的设宴高会,不断的比武比射,不断发出各种豪言壮语,不断的奔走,想在唐国公麾下谋取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这一场战事,可能就决定各自家门未来一百年的命运!
每个人都在疑问,唐国公到底在等待什么,才能发出起兵的号令?北至马邑雁门,南至江都,东抵大海,西极关中陇右,谁都知道这位负天下之望的国公爷要争天下了,还这般沉住气的在等待什么?
晋阳城东门之外,一队人马正疾疾而来。
这一队人马约有二十余骑的模样,做的是寻常客商打扮。一副风尘仆仆衣衫弊旧的模样,看来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在东门外五六里处,就有军寨当道而设,拱卫着晋阳城的安全。
今日难得没有操练,也没有其他劳役。而入卫晋阳集结之后,伙食又是难得的好,从来都是一日三餐,按照出征行粮发放。就是冬季,居然都有鲜肉供应。
这小军寨的将主,也就是队正一流。三十许的年纪,本来在军中混老了也没升得上去。在晋阳诸世家群集之后,突然福至心灵,就和某家下面一个庄苑的管事拉上了关系,各色殷勤不要钱一般奉上,通过管事又见得了那入晋阳的世家子一面。入晋阳的世家子们,谁不想在军中伸一只手去?
这世家子使了气力,加上河东军在大力扩张。居然就给他混到了一个中垒步军营的队正。
今日吃得饱足,又没什么厌事。东门向来往来人少,不比北面西面,传骑川流不休。他的军寨又离城甚远,少人拘管。今日阳光甚好,这队正干脆就拖了一张胡床出来,自己在寨门处歇息。几名平日里跟得紧的军士,就在旁边为他端饮子递吃食,还应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这队正只觉得浑身舒爽,迷迷糊糊的就欲睡去。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上面那些人物想必过得更好,还在处心积虑的准备打仗厮杀争夺天下做甚?放开吃一天也就一斤肉,躺下也只要几尺地,何苦来哉?
一名军士突然道:“来人了!”
队正勉强睁开眼打量,就看到那一队人马。军士犹自在旁边凑趣:“看来是客商!咱们该当盘查,询问一番,总能弄个几文下腰,将主,属下带人去罢?”
队正嗤的一声:“这个时候,客商谁还敢上路?到处都是兵,到处都是流民。做生意不怕折了本钱,说不定命还丢掉!不知道又是什么大有来路的人物,换了客商服色遮掩耳目而已。还想弄几文,送命倒是有份!”
军士又问:“那咱们要不要拦下来?”
队正抬抬眉毛,伸手想打这军士,又懒得举手:“管那么多做甚?盘查往来人等,是门军的事情。咱们是鹰扬府中垒营,派在这儿,是守寨的!难得不操练,还给某找事!”
被这队正呵斥几句,几名军士也都没了兴头,只是看着这队人马经过。
这二十余骑奔近,看得出都是精悍汉子,走得急了,坐骑身上都是汗水。突然间这队人马就在军寨前停住,一名骑士越众而出,大声呵斥:“你们是哪个鹰扬府的军马?过往人来,都不盘查,谁许你们这样躲懒的?”
自家不找麻烦,麻烦却找上门来。那队正翻身而起,知道现下晋阳内外藏龙卧虎,哪家都不是自己这个才升上来的小小队正得罪的起的。刚才懒散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去,忙不迭的直迎上去,隔着七八步就行了一个军中至重的单膝下跪礼节,低着头不吭声。
那骑士又冷哼一声:“唐公将养尔等,就是为了战阵上出力的。这般懒散,要尔等何用?反倒白白浪费了国公给你们的衣食!滚下去,再让看见这般,军法饶不得尔等!”
一句滚下去,让这队正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起身就退开去。临去之际,眼光扫过。就看见队伍当中一个中年人,正摘下兜帽。
这中年人却是河东郡的名人,以才学闻名的并州温家二子温大雅!
温大雅当年为开皇天子用为东宫学士,以辅佐现在的大业天子,一时间成为炙手可热的政治新星。但后来不知怎么,又辞官归里,隐居晋阳,为晋阳名人,归乡十余年,悠游度日,再不出仕。他性喜奔走,晋阳中人,多识得这位温学士。
在唐国公入晋阳后,时人以为志向高洁的温学士多半杜门不出,没想到他却毫不犹豫的归于唐国公幕中,以为参军记室。而唐国公也对他倚重之极。
这些时日,晋阳城中却没了他的身影。没想到今时今日,这位温学士却一副风尘仆仆模样,自东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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