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秋雨在天空织起了雨帘,葱岭西麓的独特气候,一下就是三天,气候都在跟着骤降,处于贵山城外延绵的十多里的军营,还保持着一片肃杀森严的氛围,巡逻的马队进出,士兵持戈披着蓑衣走过巡视过营帐之间,荡起涟漪的水洼都在他们脚下带起泥泞、浊水,整个营盘相对安静,这样的雨天里,是不操练的,大部分士兵躲在帐篷中与同伴谈笑取乐,偶尔也有争吵,甚至动起手来。
挂有并州旗帜的营帐,首位上着兽面吞头连环铠的将领将一张地图在案桌上铺开,一杆方天画戟放在附近兵器架上,他此时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随后拿过几块方正的标识放上去,给旁边站立的少女讲解行军和地势的细节。
“.……三军主帅一旦定下行军路线,先锋前队就要立刻开拔,每过五里,不论有无战事,不论巨细都要派遣斥候向中军汇报,所过之处若有敌国村寨,都在清扫范围内,以免暴露我军兵马路线,让敌人伏击,或敌方斥候有暂息躲藏之处……”吕布此刻变得絮絮叨叨,偶尔停下来,斜眼看了看那边,少女呆立那里,脑袋一啄一啄的,他猛的拍响桌面,吕玲绮“啊——”的叫出声,伸手握住剑柄,见到父亲脸上笑容时,方才反应过来,手犹犹豫豫的挥了一下:“玲绮在听,就是雨声有点大……”吕布笑了笑,低头继续给她讲解。
少女偏了偏头,乖巧的眨了眨眼睛:“这些事由副将去做,我当好先锋就好了啊。”
“.……”吕布嘴角抽了一下,他就是副将。
风雨里抚动的帐帘在这时陡然掀开,一道身形才走进来一半,话语就已经传了过来:“温侯父女好温馨啊,就只有这里才能听到一点笑声。”
走进营帐的正是年近五十的公孙越,他浑身带着雨水,披风也都湿了一大截,身后还有两名托着木盘的侍卫,揭开遮布,乃是先锋信物和一柄弯刀。
“老将军说笑了,请坐!”
吕布本就是豪迈之人,收下送来的信物和兵器,伸手邀公孙越坐下,“公孙将军来的也是时候,正好用饭,不如一起吧,顺便给我这女儿讲讲行军布阵之道。”
他招来帐外侍卫吩咐多添一人饭食时,公孙越拱起手,笑道:“用饭就不用了,我还要去各军走走看看,秋雨绵绵,军中士卒还要多看顾一些才是。”
“老将军军务繁忙,那某家就不劝了,我送你出去。”
吕布身形高大威猛,又着了甲胄,站起身更显得豪迈魁梧,而公孙越只比他肩高一点,走出营帐,看到雨中的战马,吕布微微皱了下浓眉:“这样天气,将军还是多注意身体为好。”
“哈哈,多谢温侯关心……”公孙越抖开披风,翻身上去马背,拱手告辞:“如今战事紧密,作为长辈能多为我侄儿分担一点也是好的…….外面雨大,温侯留步。”
“那某家不送了。”吕布抬起手,目送老人骑马没入雨帘,对方的想法他自然能体会,但也插不上手,水雾弥漫营间,他站了片刻,转身回去大帐继续教导女儿。
他有预感,很快要西进了。
哗哗的雨声,淹没了军营中其他的声音。缓缓而下的马蹄溅起积水,一队冒雨巡逻的士卒昂首挺胸的从公孙越身旁过去,斑白的须发在风雨中抚动,水渍顺着须尖滴落下来,目光望去周围的营帐,有士兵探头伸手的去接雨水耍弄,或有说笑声传出。
“……士气正盛,军心当用啊。”老人抚须笑了起来。
如今他已经步入老年,不能像年轻一辈的将领冲锋陷阵了,战阵之上又有许多不足,能做就是巡视营地,在伤兵营中走动,安抚伤员,也部分时间去各军主将聊些家常,他知道自己那位侄儿虽然一手打下偌大的基业,又布局带动整个汉朝走到西边来,但在人情笼络上还有不足。做为长辈,当是替他看顾好,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接近晌午,军中已经开饭,公孙越在其中一顶帐篷下来,正好与曹纯迎面撞上,对方手里还端着药碗。
“张将军伤势无碍吧?”
“与温侯一场比试,打的脱力了,军中医匠过来看了,没事。”
老人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他撩开帘子走了进去,空气里还残留药味,这豹头环眼的猛人喝药后,在木榻上睡的昏昏沉沉,感觉到有人靠近,虚弱的睁了睁眼,“是公孙老将军,跑来做甚,老张没事…..”
“听闻你一直昏睡,我总要代都督过来探望一二,将军没事就好,养好身体啊,差不多就可以打那边大秦了。”
张飞疲累的点头:“谢过公孙老将军…..”话语说到一半,又昏睡过去,公孙越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便转身出去,叮嘱守卫的士卒好生照看,骑马去往伤兵营那边。刚离开不久,雨中一名披着蓑衣的巨汉快步走进那顶帐篷,从蓑衣下拿出一坛酒水,呯的摆在案桌上。
“酒来了!”
原本榻上昏睡的身影猛的一下坐起来,张飞一把将敷在额头的绢帕扔去旁边,盯着那坛酒搓了一下手,豪爽的笑出声:“哈哈哈…..老典懂我,那药能苦出个鸟来,还是痛快的喝一坛酒,什么病都没有了。”
“没被吕布一戟给打死,算你走运了。”典韦取过酒坛,一掌将上面的泥封给拍开,边给张飞倒上,边朝他嚷道:“……吕布在上谷郡这些年,早就变了一个人,武艺反而更加厉害,我都不敢轻易与他厮斗。”
“怕个鸟,反正就是比武,又不决生死。”张飞浑不在意的一摆手,端起酒水一口饮尽,颇有些过瘾的打了一个酒嗝儿,“来来来…..不说晦气话,咱俩把这坛酒瓜分了,回去再拿一坛来。”
“没了!”
“有,上次去你帐里,偷瞄到了有好几坛!”
“一坛也没有!”
“那我等会儿去各军营去,说你典韦私藏好酒…….”
“张翼德!!信不信,我揍你。”
“来啊!我张飞岂会怕你——”
嘭,案桌碎裂的声响陡然传出,帐外守卫的士卒面面相觑,正要进去看一眼,面前的帐篷轰的一下倾倒下来,两个大汉抢着那酒坛,站在雨中四目怒瞪…….
…….
雨势渐小,公孙越在伤兵营吃过午饭,又忙了一阵,已是到了下午,这段时日以来,他几乎每天都这样过来的,毕竟他老了,能做的已经不多了,这辈子见证了兄长如何一步步起家,再到败亡,又亲眼看着兄长的儿子从微末,成长为比他们这一辈更加了不起的人物。
那是见证了两代人的努力。
雨稍停息了一阵,公孙越上马出了伤兵营,与黑山骑一名好像叫苏仁的副将打过招呼,看着对方拉出人马去往校场,羡慕的赞了一声:“年轻真好。”便骑马去往中军大营那边。
进入大帐,里面还有几名将领聚拢在中间身形高大的狼王四周,如赵云、阎柔、华雄、郭汜等人,看着挂着地图正商议西进的路线,旁边一张席位,还有一名中年文士,那人见公孙越进来,颇有礼节的拱了拱手,正是荀谌。
“叔父此时过来是有何事?”大概西进路线已经商议定下,公孙止挥手让他们回去各自准备,随后,让人上了酒水。
公孙越在侧席坐下,望着那张羊皮地图沉默了片刻,“.…..我…..还能做一些事。”
“出使安息。”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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