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秋雨延绵。
滴答滴答的水声顺着屋檐传进半掩的门扇里,燃着火苗的铜炉驱走了湿气,面如重枣,下颔长髯的身形披着青袍坐在案后,籍着豆大的灯火,安静的看着手中竹简,偶尔有人从外面走过时,他才放下来闭目养神,轻缓的动作间,三处箭伤还传来疼痛。
外面的脚步声停下,门扇吱嘎一声推开。
案后的青袍身影睁开眼睛,厅中的铜炉里火焰在视线中摇曳,进来的是一名身形威猛的老人,将房门关上后,朝他拱了拱手,随意的走到侧面的席位坐了下来,“云长这几日休息的如何?”
关羽紧抿双唇,抬手朝对方拱了拱手,只是微微偏开了头,往空无一人的另间席位望去,“温侯不杀关某,到底是何意?若想要以此要挟我兄长投降,还是趁早熄了这份念想,若不然,就放关某离开,来日再沙场决过——”
席位,吕布端起酒水,看着他笑了笑。
“我与云长汜水关便是打了一场,徐州时,又打了一场,如今南下荆州,原本没想过留下你,可再见时,也与某家一样,头也都白了,两个老人何苦还要打下去,要对方的命?你我乱世走到今天,也都殊为不易…….何况,这天下大局已定,离太平世道也不远了,再取你的命,没有什么意义了。”轻饮了一口放下,“.…...过完这个冬天,明年就只剩下江东一隅了,云长何不放下一切,享受这太平世道,将一身所学传下去。”
雨声滴答的从外面传进来。
静谧之中,有沉重的呼吸声吐出来,关羽听完吕布的话语,沉默了片刻,他话语低沉,就像有什么东西咽在喉间:“我兄长和翼德,如今怎么样了?”
“西川破灭在即,某家前几日收到蜀地情报,晋王十五万兵马破南蛮孟获,攻破涪县,现在应该在攻略绵竹、安汉两地,说不定已经攻破,直指成都,驻扎上庸的刘封、孟达二人已经带兵赶去了…..云长这是在担心刘备、张飞的安危?”
关羽看着灯火,阖上眼睛:“温侯觉得呢?”
“我若放你,云长去往蜀地也难有作为。”
“是啊,关某就算赶过去,也难以抵挡晋王兵锋。”长髯微抖,关羽深吸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有水渍渗进去,“.……但可以和兄长、翼德同归。”
铜炉噼啪弹起火星,吕布端着酒水又喝了一口,对于这样的兄弟情感,他是能感受到的,之前留下对方一条性命,此时再放走,去往蜀地无疑是去送死,他们当初驰骋天下的一批人已经老了,若再落一个横尸沙场的结局,多少让他有些伤感。
过的片刻,吕布站了起来,“云长若想离开,还是要先赢了某家才行。”
“好,何时比过?”关羽皱了皱眉,随后也跟着站起来,将青袍穿好,转身朝侧面兵器架过去,将上面的青龙偃月刀拿过手中,呯的一下拄在地上,刀身嗡嗡颤响。
“不如就现在如何……”
他抚须回头看去,话语陡然停了下来,原本满是战意的神色都僵在脸上,微微张开嘴,就见那边的吕布端着棋盘过来,放到了长案上,笑着伸了伸手,指着对面的席位,声音平淡、简单:“汜水关前,某家仗着有几分武艺赢云长一局,荆州一战,仗着兵法、士卒又赢一局,如今还剩最后一局了,云长可不要再输了。”
屋中安静,看着那张棋盘好一阵,关羽松开了偃月刀,又看了看温和如风的吕布,终于有些明白三弟为何不再与吕布纠缠了,人生如棋,自己前两局已经输了,如今剩下最一局还未开始,也已经输了,关羽长长叹了口气,放下兵器后,向对方点了点头坐下来,执起了棋子。
时间缓缓在这片雨声的宁静中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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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之间的消息并不对称,但亦如吕布推测,西南盆地之间,南下的浩瀚兵锋已推至成都平原,沿途县城也一一开门投降,而山野之间,也多有斥候来往奔行,有人越过山麓,看到延绵的军营,无数的篝火光芒在夜色中汇集成一片无尽的火海,而不远的方向,成千上万的身影围拢在一处,隐隐传出哭声。
那斥候又多看了几眼,爬回草丛里,随后小心的避开北地斥候的视角,拉开距离后,翻上之前遮掩起来的马匹,飞快往东北方向奔驰而去,途中的黑色某一处,不时会传出厮杀的声音,偶尔这名斥候也会碰上敌人,但大多都是转瞬即分,避进偏僻的林野。
不久,他翻过两座山岭,在狭窄的某个地方停下来,吹了声口哨,这才重新进去,林野之间,没有任何鸟雀的声音,隐约能看见黑色的轮廓里有人的影子在走动。
“如何?”
“回禀将军,那边篝火正旺。”
“再探!”
斥候离开后,刘封拄着长枪转过头去,跟站在不远处的孟达开口说起话:“成都危险,没有办法与我父联系,正好公孙止尚未知晓我等从上庸过来,今夜只要偷袭得逞,灭他一次士气,守城那边应该要轻松许多。”
孟达看着他:“想清楚了?”
“荆州已经没了,你我救援不力,总要将功补过,不至于像糜芳、傅士仁那般厚颜无耻的投敌。”刘封摩挲着枪杆,眸子在黑暗里显得亮,“只要偷袭成功,城中的父亲大抵也是能知道的,无论如何,我也尽为人子的孝道。”
林野之间,人影、战马慢慢的走出来,孟达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说的有道理,走!我随你杀这一场!”片刻之后,又招来军中几员将校商议了一阵,将战马套上了嘴笼,马蹄裹上麻布。
渐渐深邃的黑夜之中,大地有了些许响动。
延绵的军营火光正少了下来,坐落中军的帅帐,公孙止在吃过李恪送来的夜宵后,打开刚刚斥候营统领送来的情报,口中便是哼了一声,丢去一旁。
“领上面写了什么?”李恪抱着狼牙棒,将头靠在上面问了一句。
“没什么,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公孙止便是不再理会那封情报,将另一堆的竹简取过来继续批阅军务,到了他如今这个位置,就算行军作战,也有许多处理不完的事,从许都到西蜀之间的道路上,传递公务的快马就未断过。
灯火摇曳,写了几个字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说了一句:“一群跳梁小丑……”
……
夜色无声,天上星月稀少,偶尔有夜枭传出啼鸣,在空荡荡的原野上显得凄凉。有单枪匹马的斥候从视野中跑过去,名叫张任的将领,按下身旁想要射箭的士卒,他身后、附近的黑暗里,兄弟们开始穿戴甲胄,或拿起石头打磨手中刀锋。
“一个斥候而已,本将要等的是大鱼。”他按下弓箭,轻声说道。
刘璋被迫投降之后,张任放弃了城池,徘徊在蜀中山野之间,一方面随时与南下的北地军队联络,一方面在外游击,以免被刘备围城击破,这也是西征七年间杀出来的经验,利用熟悉的地形将有利方拖到与自己持平的位置,才着手反杀。
不过,张任并没有太多与刘备纠缠,说破天,对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勉强会用兵的诸侯而已,而在晋王数年时间打的西方诸国分崩离析的战绩面前,更是从南到北四处流窜之人罢了。
有伏在地上的士兵抬起头,打了一个手势:大鱼来了。
张任拔起地上的大枪,满脸胡须,目光凶戾的向后扫过一众将士:“你们的功劳来了,记得干净利索一点——”
“另外,通知西凉马,这功劳还是要分给对方一些。”
……
黑夜之中,一双双草鞋、布鞋压着声响走过黑暗中的原野,夜风拂过来,远方的树林传出些许哗哗的声响,刘封压着心头的躁动,在马背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总觉得被人盯着……”
“这天气不错,没有星月,还有风声!”孟达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多想。”
风呜咽吹过来。
队伍还在继续前行,走过了一片林野,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天上,刘封下意识的仰起头望去的瞬间,那是一支响箭飞到了夜空。
树林之中,张任翻身上马,提枪勒动缰绳,话语低沉:“把他们都留下——”
“杀!”
话语咆哮而出,许许多多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呐喊:“杀!!!”
下一秒,一双双脚步、马蹄在夜色中炸开,密密麻麻的身影冲出林间,持着刀兵,掀起疯狂的巨浪朝蔓延而行的军队汹涌的扑了上去,掀起滔天血浪。
……
一个时辰之后,两万上庸兵马如山岳般被不足五千的伏兵硬生生杀崩溃,刘封看到整个长龙蔓延的队伍被拦腰切断,血浪随着尸体朝他这边席卷而来,更多的士兵第一时间就被杀懵,朝四周逃窜,他在马背上惊愕的感受这种触物即崩的震撼感。
混乱、杀戮卷了过来,火光中映出敌将披头散下那张满脸胡须的狰狞脸孔,急忙勒转缰绳就要逃跑,视线偏转,就见旁边的孟达忽然抬起长枪朝他扫了过来,声音也在响起:“回去益州也会被刘备迁怒,不如拿你做晋王的见面礼——”
长枪呼啸,结结实实打在刘封手臂上,栽落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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