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冠雄朝着凤三带走的沐思雨方向看着,直到二人消失到自己的视线之外,他才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坚硬如铁般的眉宇之间稍稍的有了些舒缓。
大凡知道沐冠雄的人都非常清楚这位沐家的当代家主,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会板着一张脸,煞气特别重,一般的低级弟子不等到沐冠雄发火,就是看到沐冠雄这张脸,都有种被压的喘不过气來的感觉。
因为这张脸太坚硬了,坚硬的似乎像一块沉重的铁块,随时都能将人压扁。从來沒有谁见到过沐冠雄开笑脸的样子,那张虎脸不怒自威的样子,早就已经深入到了沐家子弟的骨子里。
这一眼看过之后,沐冠雄随即便又恢复到了他往日冰冷的神态,转身大踏步走进了身后偌大的庄园之中。
在庄园之内,一道道或宽或窄的道路,尽数都是用坚硬的山石打磨而成,一块连着一块直通到了各个不同的子庄之中。而这些子庄的分布排列,又各各是按照了极为严格的风水布局衍生而成,这座庄园由子庄构成了一个人为的天然大阵。
沐冠雄走路的速度看起來并不快,只是抬步与落步,有板有眼,但他的身形却在这抬步与落步之间,很快便跨了诸多山路,直接便到了一处爬满了山藤的木制楼之前。
这座楼的整体布局非常雅致,虽然墙木看上去年代久远,但依旧透着坚不可摧的意味。楼不大,只有两层,楼顶也是由圆木构成,在阳光并不是很充足的山里,依然闪着幽暗的光泽,可见了平日里这座楼是一直处于精心维护之中。
楼的木门不大,与身形魁梧的沐冠雄等高,沐冠雄想要进去,还需要稍稍的弯一下腰。
但身为当代家主的沐冠雄走到楼之前时,却立即显的恭敬了起來,连脸上的坚硬也变成了敬畏。他沒有直接推开楼的木门,而是躬身朝着木门道:“师祖,冠雄前來请安。”
隔了一会,“进來吧。”楼里传來了一阵略有些沉闷的声间。
沐冠雄这才敢轻手轻脚的将楼的木门推开,躬身走了进去,且一直保持着微躬的身形,脸部略微的朝下,不敢直视前方。
木门之后,便是一处不大的厅堂。厅堂之中简陋之极,三壁空空,只有迎面正对着木门的那面墙壁上,刻着一个偌大的“静”字。
在这个颇有风骨之姿的“静”字之下,端坐着一个身形矮的老人。这老人赫然便是前面和空明法师在水晶球之旁的那位沐家老太爷。
老人双目微闭,盘腿端坐不动。沐冠雄用微步走到了他面前时,老人依然不动不动的打着坐。
“师祖,冠雄前來请安。”沐冠雄低声道。
老人沒有睁开眼,嘴唇微动:“恐怕不止是请安吧。”
“这……”
“吧。何事。”老人的眼睛微微的睁开了一丝,里面闪过一道精光,如刺一般的刺在沐冠雄的身上。
沐冠雄不由自主的浑身一紧,头更低了些:“冠雄不敢。”
老人见到沐冠雄此时的神态,微睁的眼睛又合了起來:“那子沒事。他跟我沐家有大因果,此时正处于空明状态之中。任何人勿扰。否则……”
到否则之时,老人的语气一冷。
沐冠雄先是一惊,接着心里又是一喜,再听到老人的语气变冷了之后,又是一寒。
这是死命令。师祖的话是绝对的,如果这个时候在花园之内的安天伟如果真的受到了什么惊扰,这份责任任何人都扛不起。
“是。冠雄知道了。”
“至于思雨那丫头,练心的事暂时先搁一搁。”老人的语气在提到沐思雨时,竟然很难得变的柔和了一点。
沐冠雄听罢心中大喜,但他却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出來。依旧躬身应是。
“退下吧。”
沐冠雄从木楼里退出來时,依旧沉浸于刚才的震撼之中。
空明。这种状态,只有经过了练心期之后的沐氏宗人才有微的可能达到这种意境。沐冠雄当家这么多年,接触和阅览过沐家秘藏的很多典籍。
历代以來,沐家在天衍之术之上的天才出现过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是必须经历过了练心期之后,才能达到空明,以至于最后达到天衍之术的大成之境。
从來沒有听过谁,在沒有经历练心就能达到空明意境的。这几乎是对沐家历代祖术的一种颠覆。
虽然师祖的口吻听起來很平淡,但沐冠雄能想像的出來,当时师祖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震撼,必然不亚于现在的自己。
沐家人,一代一代都将祖制视为最高规范,所有的沐家后辈都不可违祖制,包括现在的师祖,更是将祖制视为高之于生命的东西。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例超脱于祖制之外的事情,且无法寻找到其根源所在, 这种颠覆性的现象,对于沐家祖制的冲击力是非常巨大的。
难道历代那些经过了练心的天衍之术大成的沐家俊杰,他们所付出的代价,竟然只是天衍之术大成必然练心的这条经典铁律之下,无谓的牺牲品。
沐冠雄站立于楼之外,低眉沉思不语。
祖制几乎是维持现在沐家各种事项的核心和灵魂所在,出现了安天伟这样的异数,对于沐家而言,后果到底是好是坏,还真不好。
而对于安天伟这样的异数,沐冠雄从一个家主的角度思虑,是绝不能让这样的异数冲击到祖制的。无论沐思雨在安天伟的身上倾注了多少情感,与整个沐家相比,沐冠雄这个家主断断不可能因一己之私,而毁沐家千百年基业。
不过,看师祖的态度,似乎并沒有拿安天伟怎么样的意思。现在沐冠雄也猜测不到师祖心中所想,既然这件事有师祖插手,他虽贵为家主,但也有力所不到之处。
但不管如何,安天伟既然达到了空明之境,就断断不可放之于外。
沐冠雄原就显的极为坚硬的脸,想到此处时,更是透出了一份煞气。事关沐家,安天伟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实在留不住,那只能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是任何一个隐身世家都会做的必然结果,不独他沐冠雄一人。
有了决断之后的沐冠雄,躬身退后,直退了一段距离之后,才转过身,大踏步的走了。
楼之内的老人,待到沐冠雄远去之后,微闭着双眼才悠然的睁开了一下。不过,此次他的眼神倒沒有刚才那般的凌厉逼人,而是深沉如海。
老人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盯着身后墙上嵌刻着的那个龙飞凤舞的“静”字,久久沉思不语。
沐家之内发生的这些事,于正处于空明之中的安天伟然无涉。
他依旧于时间的长河边默然行走,以一种悠然而宁远的姿态看着时间长河之中的悲欢离合和命运的起起伏伏。每当他走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便会从在这条永远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之旁做起來,静坐一会。而后,再悠然起步,继续漫步。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安天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一改之前的漫步之态,而是在时间长河之旁久久站立不语。
他的眼光不再落入那些挣扎于河中的诸人,而是落在了自己的眼前。
在他的眼前,空无一物,但安天伟却明显感觉到,有着一层无形却非常坚韧的隔膜阻拦着他继续向前走。
他用手朝前推了推,这层阻隔就显的更加清晰。
他沒有再试着继续推这层阻隔,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升起了一种感觉,这层阻隔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推的开的。这种感觉无根无由,但却如此清晰的呈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他放弃了继续朝前走的想法,而是原路返回,顺着來路再往后走。
这一条时间的长河无边无际,即使顺着來路往回走,却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无垠。天与地一片苍茫,沒有丁点的颜色,这个空间整体看起來,像是一片虚无。
而时间长河是这片虚空之间里的唯一的实体,现在再加上一个不知道是实体还是别的状态的安天伟。
如此,依旧是苍茫无边,依旧是闲庭信步,依旧是众生沉浮。
时间长河奔流不息,而安天伟处于时间长河之旁,却并沒有时间这个概念,他只是这样的走着看着,众生之相中,仿佛有着一丝看不见的气丝,在向着安天伟汇集而來。
这些流向安天伟的气丝极为细,根不为肉眼所察,就算是任何敏锐的感知,都不可能捕捉到这些气丝的流动。
安天伟自己也沒有感觉到这些气丝的流动,他只是觉得,在时间长河边就这么走着,他的身体却來有一种通透之感。仿佛他就能预见到自己的未來。
未來。很虚幻也很抽象的一个词,但在此时安天伟的意识里面,却变的有些具体。虽然形成的这个想法和对未來的预见,还十分的模糊,但他却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于空明之境里的安天伟,悄然在发生着变化。安天伟自己不知道,但花园里那些不同季节的花朵,却绽放的愈加盛大。甚至,远处,那一株看起來沉寂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也抽了几粒新嫩的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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