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捧着奏章的内侍走来,这是司礼监来送朝报,看到门外的内侍摆手便停下来。
“殿下还没用膳?”为首的内侍姓胡,是如今司礼监的大太监。
这短短一年,皇宫里几经变换,宋婴入朝由陈盛宋元主持更换了一批,宋婴离开薛青归来又有王烈阳主持更换一批。
“用过膳了,刚吃了药,在看书呢。”门口侍立的内侍道,“说不让人打扰。”
胡太监透过窗缝向内看去,见穿着常服简单挽着头发的女孩子,斜倚在罗汉床上,握着一卷书正看着,认真而专注,旁边的几案上摆着一摞书卷,另有笔墨纸砚散落。
“殿下真是喜欢读书。”门外的内侍低声说道。
胡太监道:“殿下是读书人,真正的状元之才。”宫中藏书甚多,而且多都是民间极少能见到的孤本古籍,哪个读书人看到不喜欢,除非是装腔作势假的读书人。
殿下怎能是哪种人。
胡太监微微一笑。
“这些先不要送进去了。”他收回视线低声道,“不要打扰殿下读书,我们午间再来。”
门外的内侍们看着胡太监带着人走开了,其中一个年长的老太监摇摇头轻叹。
“也是欺负人呐。”他低声道。
旁边的小太监不解:“不打扰殿下读书不好吗?”
老太监低声道:“不打扰读书人读书是好,但殿下不是读书人呐。”转头看了眼内里,“国事岂能比读书重要?”
小太监点点头明白了。
“他们这是故意的。”老太监低声道,“天子其实很容易被欺负。”
小太监是刚送进来的新人,跟着老太监学徒,听到这话眼睛瞪圆,天子这般尊贵的人还会被欺负?
“长在皇城中,坐在金銮殿,高高在上,金口玉言,其实呢,是孤家寡人,臣子们拉帮结派,各有所图,天子能看到听到的,都是臣子让他看到听到的,一层层传上来,经过各方删减真相早已经扭曲。”
“除此之外,天子为天下人之表率,还要被各种声名礼节所束。”
老太监低声细语,小太监听得似懂非懂。
“这些事在宫里久了你就看明白了。”老太监笑着收了话,不再多说。
小太监是新人但知道在宫里要少问少说话,不过有件事不得不问。
“师傅。”他低声道,看向胡太监一行人的背影,“那我们做些什么?”
要不要提醒下帝姬殿下?
老太监笑了,道:“我们做我们该做的就行了,就是伺候人。”
那就是什么都不做咯,就看着殿下别欺负?小太监眨眨眼,他们是伺候人,伺候的不是殿下吗?
“换了三波主人了。”老太监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比划一下,“我为什么还在这里?”看小太监,“你为什么能来这里?”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将手揣回袖中,“我们伺候的是皇城的主人。”
先前的小皇帝也好,半路的宋婴也好,现在的薛青,都不算是真正的掌控这个皇城的主人。
他们为她做事,得不到保障,而且就算做了事对她也没用。
小太监似懂非懂,默默的在心里想着领会。
“不过。”他忍不住又开口。
老太监对他摇摇头嘘声制止,退回到门边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
小太监只得也学着他的样子回到门边站好,看着殿前的院落眼睛眨呀眨。
不过,现在这个宝璋帝姬殿下,不是长在皇城中的呀,还会被臣子们欺负吗?
小太监忍不住悄悄的回头看去,门内罗汉床上的女孩子忽的看过来。
那一双眼亮的如同星辰。
小太监吓了一跳。
“来人。”
帝姬殿下声音响起。
小太监应声是,待老太监先进门才跟进来,殿内侍立的宫女们也都上前跪地为帝姬殿下穿上鞋子系上腰带。
“秋光正好,摆驾御花园。”帝姬殿下说道,手握书卷,长袖一甩负在背后,款款迈步。
读书,赏景,再吟诗一首,这便是读书人的风流呐。
......
......
读书人的风流不仅是吟诗作对,当夜晚来临的时候还有灯红酒绿。
醉仙楼里人声鼎沸,走廊拱桥上彩灯高悬,数百女妓行走其间彩裙飘飘,恍若仙境。
但门口的对话并非是以往或者其他青楼中惯语。
“今日可能上最高楼?”
“不行啊,今日已客满。”
听到这个回答来客们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气,然后才询问酒菜和妓女。
那最高楼上有什么?初次来京城长见识的外乡人很是好奇,难道是最高的花魁?
“休得胡言,不可亵渎。”
四周响起呵斥声。
外乡人被呵斥的讪讪又莫名其妙,来青楼里提一句花魁怎么就成了亵渎了?这还是青楼吗?
“醉仙楼不是一般的青楼。”
“醉仙楼里有帝姬殿下的亲笔状元文章。”
“就在最高楼上。”
“啊,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状元醉仙楼斗文章。”
“对哦,帝姬殿下可是考中状元的。”
“这可是帝姬殿下逛过的青楼,当然不一般。”
七嘴八舌的解释介绍在大厅里响起,引来惊叹或者恍然,这是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生的事,张莲塘收回视线,从人群中穿过向外走去。
“张小大人,这么早回去啊。”有认识的迎客热情的说道。
张莲塘与他们说笑几句走了出去。
京城的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张莲塘没有骑马坐车只带着一个书童穿行其中,越过茶楼酒肆,从提篮叫卖的小贩处买了一包炸果子,与书童一边走一边吃,路过一间书铺时停下来。
“张小大人,今日有新文册刚送来。”站在门口的伙计熟稔的招呼。
张莲塘将手中的果子递给书童,让他在门外看花灯,自己进去了。
走进内厅,关上房门,推开书架,穿过夹道,三声轻响敲开一面墙,来到一间室内。
室内已经坐了不少年轻人。
“莲塘哥,今日要开什么会?”楚明辉问道,扭头看一旁,“连焉子都来了,这是大会啊。”
角落里裴焉子正和张双桐解连环,很是专注认真,没有理会楚明辉的调侃。
张莲塘在一个位子上坐下来,道:“我也不知道。”
咿?
针对知知堂的搜捕早已经结束,朝廷也宣告了这是秦贼欲加之罪,大街上知知堂的匾额已经重新挂上,按照张莲塘的安排,设了一个小私塾,专供长安籍的商人们将自己家小孩子送来启蒙,街坊四邻们再次像以前那样可以白天借听晚上借灯。
知知堂只是一个读书的地方,没有人再多加关注。
但事情终了后,知知堂在京城的人还是第一次这样全聚,今日大家接到级别最高的会议通知紧张的赶来全聚,召集的张莲塘却说不知道要开什么会。
“也不算全聚。”张莲塘道。
“春晓来不了。”有年轻人道,“结束后告诉她内容就好了。”
张莲塘笑了笑没有说话。
叮铛一声轻响,裴焉子放下手里的九连环,道:“竟然能来吗?真是刺激。”
谁?
刺激?
屋中的少年们看向他,柳春阳神情已经变了,惊讶不可置信。
“不会吧。”他脱口道。
而此时临街的书铺外,一个少年正收回看向匾额的视线,灯下眉目清丽,神情几分羞涩,对迎客的伙计道:“天王盖地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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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驳驳三声响起,室内少年们询问催促裴焉子的声音顿时停下,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都在室内坐着,谁还能敲出这样的暗号?
“难不成春晓真来了?”楚明辉道。
张莲塘已经起身打开了门,有人影低头迈进来,灯光如水倾泻在她身上。
“这个暗号,实在是太羞耻了。”她抬起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莲塘哥你怎么就真用了。”
室内鸦雀无声,所有视线都凝聚。
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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