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这句话,他没有停留,头也不回走出酒店,钻进一辆黑色suv,在引擎的咆哮声中一路行远。
记者们在酒店前门围成一个拱圆,直到有不明情况的客人从外面走入,方才回过神来收起摄录器材,检视刚才的视频影像。
不用保安驱散,他们有的直奔酒店停车场的采访车,有的还去休息区整理新闻稿。
酒店前台两位女接待怔怔的望着他们,发现与蜂拥而至的时候不太一样,大部分人走的很安静,脚步深沉,似有重物压在肩头。
其实……沉的不是身体,而是他们的心情。
唐方是一名商人,不是一名演员,可为什么他在镜头前的表现却总能牵动见惯尔虞我诈,见惯勾心斗角,见惯世间丑态的媒体人的心?更别那些电视机前的平民。
后来,他们想通了,唐舰长根就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就像他的那句话:“我跟你们一样”,他只是出内心真实的想法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这或许便是星盟那些大资家看不惯他的原因之一。
他明明有点燃神火的能力,却甘愿向那高高在上的神明竖中指,这很叛逆,同样违规,于是激怒了许多许多神通广大的人物。
规则,就像∫,≦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将人们划分做三六九等。
唐舰长的无奈,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无奈。
…………
“浮沉由海不由我,浮沉由海不由我……”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彼尔德低声重复着那句话,表情有些难看。
他觉得很冤枉,也很委屈。唐舰长在酒店门前面对摄像机镜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就是放屁。
谁是“海”?谁是“我”?
t现在坐在他身边的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子才是“海”,现在被逼无奈的是政府,而不是他!
唐舰长的脚明明踏在政府脸上,却还要伪装成弱势群体,有他这么不要脸的么……
偏偏政府方面还无力反驳,一来不敢。二来不能,三来……就算将真相公之于众,又有谁会相信?
彼尔德想死的心都有了。
唐方是一个耿直的人,所以,他话也很实在,比方现在:“咦,你的脸色好难看,让你请我吃顿饭就那么委屈?要不然……送我回去?”
如果现在面前有一把刀,彼尔德会毫不犹豫刺进自己的心窝。
这子绝对是一个恶魔。
“怎……怎么会?”
他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两声。想抗议又不敢,只能酸溜溜道:“不用做到那种程度吧。”
唐方觉得彼尔德不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于是不再跟他开玩笑,扭头望着防弹玻璃外面鳞次比节的摩天大楼,看人工太阳的光芒在幕墙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银光,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民意已经成为我的护身符。”
“而且,我的话没有错。只是因为每个人的立场与处境不同。看待问题的观点也不尽相同。”
彼尔德想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因为“绑架计划”,“晨星铸造”与星盟上层阶级已经撕破脸,唐舰长要想在天巢星区立足,必须亲近中产阶级与底层平民,把民意做为生存与发展的筹码,来对抗那些大势力、大财团的联合压迫。
他需要民意。民意又何尝不需要他。
社会总是需要英雄,需要斗士的,不是么?
星盟人民不是蒙亚、苏鲁帝国那些麻木不仁,卑躬屈膝的奴隶,他们有着自己的信仰与追求。
从某种意义上来。唐舰长更像是他们的投影。
…………
彼尔德没有带唐方去五星级酒店,因为他知道,吃饭不是关键,关键是和谁吃饭。
宴席设在“空中花园”行政区域一间会议厅,这是唐方的提议,因为按照华夏传统,饭桌上最适宜谈生意。
当然,上面这些都是屁话,只是因为他早饭没吃饱,肚子实在饿得咕咕叫,偏偏跟亚当总统的会谈注定将是一次既费脑力,又费心力的工作,他觉得还是边吃边谈为好,而且还能恶心恶心总统先生,何乐而不为呢?
彼尔德自然不知道舰长大人的恶趣味,他很佩服的:“唐先生真是一个工作狂。”
唐舰长:“哪里,哪里……”表情很谦虚,语气很客气。
这让彼尔德有些不习惯,觉得是不是会错意,误解他的意思。
唐方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饭菜方面选了以酸辣著称的泰国菜,据是吃中餐吃腻了,想换换口味。
彼尔德马上命人去准备,然后引着客人来到一间可进行远程视频会议的会议厅。
工作人员已经将电子通讯设备调至最佳状态,并与“海森堡”莱因哈特宫建立加密量子通讯信道,随时可以进行视频会议。
泰国菜在造型与烹饪方面与中国广东菜相似,精巧而细腻,完不同于北方的大开大合,味道方面比起清淡的广东菜要更加独特一些,偏酸辣,重汤重料,浓油赤酱,食材方面尤好海鲜、菜蔬。
在会议室里用餐并非前无古人,不过当着总统先生的面在会议室用餐,却绝对是天上地下只此一家。
不管是烧菜的158矬子大厨,还是维护通讯设备的技术人员都觉得唐舰长这一要求既奇葩又无礼。
唐方自然不会告诉他们“我乐意,有事你来咬我啊”,因为这句话是为亚当?奥利佛准备的。他很想知道总统先生跟他的智囊团在面对一桌子酸酸辣辣五颜六色的泰国菜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他们馋不馋?流不流口水?
当第一道开胃菜被彼尔德心腹端进房间,唐方冲彼尔德努努嘴,示意可以开始了。
房间角落里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自觉退下,会议室一暗,三角形排列的会议桌上方投影仪镜头向前滑动。直至顶角处停住,随着叮的一声轻响,一团幽光洒下,扩展出一道立体光幕,然后是青蓝色的光线,在半空缓缓勾勒出一个人形。
唐方已经围好餐巾。跟下面的军装实在不搭调,尤其是这货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进一块鸡爪,嚼的咯嘣有味,让人恨得牙根痒。
亚当?奥利佛是一个5多岁的白人,脸颊瘦长,五官端正,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亦谈不上威严,给人的感觉仿佛楼下送快递的大叔。敦厚亲切。
不过他的双眼下面有些乌沉,仔细分辨的话可以看到两弯眼袋,想来这几天没睡好。
他当然睡不好!罪魁祸首正是对面那个没心没肺咯嘣咯嘣嚼着鸡爪子好像没吃早饭吃相无比难看的年轻人。
唐方的确没吃早饭,准确点是没吃饱。
当然,这事亚当?奥利佛不知道,他怎么都没想到辛辛苦苦调整大半天情绪,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和善一些,到最后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幕场景。
他庄重的像一位礼佛朝拜的信徒。而唐大爷呢……
他扭头望向彼尔德,目光里带着询问。
比总统先生还年长几岁的“巴比伦”区长苦着脸摊摊手。示意这不关自己的事,都是唐大爷的主意。
于是,亚当?奥利佛沉默了,会议室沉默了,只有鸡骨在唐舰长牙齿间断裂的咯嘣声,好像魔神的讥笑讥笑对面可悲可怜的凡人。
会议室的平静最终被敲门声打破。彼尔德客串起服务员的角色,打开门,由心腹手中接过一道咖喱面包蟹放到会议桌上,靠着唐方坐下。
他没有话,打开一瓶啤酒咕嘟咕嘟猛灌几口。终于想明白唐舰长这样做的原因。
这不是不懂规矩,而是故意找茬,蓄意无礼。
谁也不知道“阿尔凯西”上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反正贺拉斯死了,尼迪克特死了,波伊尔也死了,唯一活下来的科里?克里斯蒂安选择叛变投敌,自然不会告诉政府当时的现场情况。
根据星盟政府掌握的情报,唐舰长在“阿尔凯西”受过次伤,昨天回到“空中花园”又遭遇暗杀,右臂中弹,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亚当政府。
亚当?奥利佛之所以在媒体镜头前向他道歉,奥尼恩斯之所以向国会提交辞呈,都是为了眼下这场交易。
道歉并非出于真心,辞职源于被逼无奈。
一路走来,唐舰长因为政府方面的阻力受了很多苦,他有资格这么做,有道理这么做,也有能力这么做。
这样的羞辱,是亚当?奥利佛应得的。
彼尔德不敢劝唐方,怕火上浇油,所以只能保持沉默,一杯一杯喝着啤酒。
房间昏幽,唯一的光源来自亚当?奥利佛的投影,房间同样很静,只有唐方用手掰下一只蟹钳放到彼尔德面前盘子里的声音。
他:“喝闷酒不好,容易伤胃。”
彼尔德尴尬一笑,然后递过去一个央求的目光。
他长叹一声:“我原打算吃饱再谈的……不过嘛……”抬头扫过前方面沉如水的亚当?奥利佛:“好歹你也是一国总统,‘晨星铸造’以后还要在你治下混饭吃不是……言归正传,还是谈谈咱们的交易吧。”
亚当?奥利佛听,脸上的霜色渐渐消退,问道:“你真有办法平息舆论风暴?”
的确,这场波及整个星盟的舆论风暴始于唐舰长,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天巢时局,政府都无能为力,更不要他。
这不是电脑游戏,可以存档重来,也不是点燃的打火机,松手即熄,这是一场风暴,已经成型的风暴,或许……只有神才能阻止它的蔓延。
其实亚当?奥利佛并不认为唐方真有办法帮他渡过此次难关,他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想再试一把,就像之前在公众面前道出辞职意向,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的缓兵之计罢了。
唐方不紧不慢地将一块蟹肉挑出来放进嘴里,含糊道:“当然,难不成你现在还能依靠别人?我可是你唯一的希望。”
亚当?奥利佛再次沉默。唐舰长的很对,他现在已然走投无路。
“舆论风暴……舆论风暴的基础是什么?”
“舆论。”
“舆论的基础又是什么?”
“民意。”
唐方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就是民意。”
彼尔德原攥在手心的叉子掉落在地,一块凤爪落在裤腿,沙拉酱涂花新换的西裤。
就像电子日历簿上显示的那样。今天水瓶座的运势不怎么好,只有三颗星。
他一向认为占星学属于无稽之谈,于是他今天弄脏两条西裤。
当然,此时此刻他才没心思去考虑占星学的灵验与否,他像石化一般僵在原地,满脑子都是身边那个年轻人的影子。
唐方回到“空中花园”后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最后他激灵灵打个寒噤,望着端起杯子口抿着果汁的年轻人沉默无语。
亚当?奥利佛的表现要更加沉稳一些。也可能是因为他手里没有叉或者刀,无法完成那个难度等级有些高的动作。
这句话如果放在别的什么人嘴里出,一定会惹来无数白眼,认为他是一个白痴或者傻瓜,再不然就是中二癌晚期只剩等死的可怜虫。
然而,这句话的是唐舰长,不是刚来天巢星区的唐舰长,也不是半个月前的唐舰长。是今天的唐舰长。
他用的是平仄规整的陈述句,音量不高不低。语调不疾不徐,不带任何感彩。
他只是在平静的讲述一个事实,一个谁也无法反驳的事实。
现在的他,就是民意!
亚当?奥利佛脸上的眼袋更深了,忽然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败的毫无悬念。毫无争议,毫无遗憾。
撇开军事层面,单从政治角度来讲,他们这些人算计过来算计过去,最终把自己玩成了唐舰长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真的很悲哀。真的很让人失落。
那个家伙,那个攥着一只螃蟹腿侃侃而谈的家伙,根就是一个梦靥之王,从不以征服为目标,仅以玩弄人心为乐趣。
亚当?奥利佛悟了,只是悟的时间有些晚。
唐方是一个惫懒鬼,他怕麻烦,更怕别人找他的麻烦,但这并不代表怕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麻烦事躲不过去,既然无法躲避,那他也只能选择豁出去,用双手双脚闯出一条求生之路。
就像来到“巴比伦”后的种种遭遇,他真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可总有人拿把刀顶在后脊梁骨,逼着他一步一步前行。
他有些委屈……这真的不怨他。
“我想听听交易条件。”
亚当?奥利佛长叹一声,失落的同时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满肚子坏水的唐舰长或许真的能够帮他摆脱困境也不定。
只要利益足够,仇敌也是可以变成朋友的,做为一名商人,想必对方也不希望星盟陷入内乱,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共和党可以给他的,自由党同样可以给他。
唐方抬头瞄了他一眼,隔着装有西瓜汁高脚杯,很有一种门缝里看人的味道,不对,是杯缝里看人。
因为西瓜汁比较艳,映得总统先生的脸红彤彤的,青红交织,有些诡异。
“我的报价会很高。”
亚当?奥利佛深吸一口气,毫不在意唐舰长的无礼举动,点头道:“我知道。”
星盟政府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给他设置那么多障碍,挤压“晨星铸造”的生存空间,还预谋绑架他,如此种种,可不仅仅是一句道歉的话就能抹平的。
他是一个商人,虽然性子跟绝大多数资家不一样,但他终究是一个商人。
酸辣的味道弥漫在整间会议室,为这有些平静,有些肃穆的房间平添一抹轻佻,好像不是什么谈判场,而是堆满泡菜瓮的地窖,让人鼻腔里泛着酸涩。
彼尔德把那块蟹钳放在盘子中央,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咖喱粉,像在犹豫吃或不吃?他不想亚当?奥利佛难堪,又不想唐舰长没面子,这个选择题很难。
唐方终于把那只秀美迷人的杯子放下,然后抬头道:“一,把当初划走的4亿原封不动送回来。”
亚当?奥利佛道:“没问题。”
“二,在‘空中花园’军工企业园批一块地做为‘晨星铸造’的分公司地址。”
在蟹盖内挑出一块鲜嫩的蟹肉放进嘴里,又补充道:“建筑费用你们出。”
亚当?奥利佛依旧点头:“没问题。”
“三,‘晨星铸造’建成后必须享受与‘漫游者科技联合体’、‘伊贺实业’等军工企业同等待遇,如减免税收、政策倾斜等。”
亚当?奥利佛依旧道:“没问题。”
这些条件都在他意料之内,自然不会多什么,而且,时局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再讨价还价的话除了激怒对方不会带来一丝半点好处。
他同时也知道上面这些都是附加条件,蝇头利罢了,以唐舰长的器量,应该更有魄力才对,于是他抬起头,直勾勾看着拿起高脚杯将最后一口西瓜汁滑入口腔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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