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序从苏禄海进入南中国海,乘南风一路北上,远远避开了菲律宾的海岸线。rgX.更新最快蒙达和他的船主们以前也经常跑台湾,但像现在这样始终看不见海岸线的航行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守序半是利诱,半是强迫,才逼的他们跟着舰队一行。
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侦察预警力量只能覆盖近海航线,对金城舰队的动向一无所知。守序的运气倒是不错,似乎老天保佑,他这一路北上并没遇到什么风暴。
蒙达找到陈守序。过苏禄海之后,他便转移到了南海号上以方便双方联络。
“国主,我建议从现在开始走近岸航线。”蒙达没有亲身经历过远海航行,只是经常听西洋人在茫茫大海上横跨数万里的故事,这次跟着陈守序倒是体验了一把。
守序:“有什么必要吗?我现在转向近海,至少会耽误一天的时间。”
“咳,”蒙达咳嗽了一声,“国主可能是不知道这台湾海峡的厉害。不管是荷兰人,还是佛朗机人,都认为台湾海峡是他们在亚洲最困难的航行区域。风大浪急,事故频发。”
守序:“都是些什么事故,台风吗?”
蒙达:“不是台风,遇到台风无论在哪都会完蛋。就是一般的大风,经常会把船吹离航道,导致触礁或者搁浅。前年一艘船从漳州出发想回大员港,结果被一阵狂风吹到了巴达维亚。”
蒙达的话让陈守序愣住了,大员和巴达维亚差了几千里。
蒙达知他不信,便解释道,“那艘船装满了中国生丝,绸缎,蔗糖和黄金,来应该运货去大员。结果北风太大,把船向南吹偏了极远,船长见大员回不去了,索性就去了巴达维亚。”
守序:“这里的北风有这么恐怖?”
蒙达:“北风可以把荷兰人的大战舰吹到失踪。起来,北风毁掉的荷兰船比台风多了许多。南风也好不到哪里去,别我们在航行状态,即便是在港内停泊的船只,风大的时候用三只大铁锚都固定不住。荷兰战舰经常一晚上丢两三个锚,我记得最多的记录是一天被风吹断了5只锚缆。”
守序:“锚缆被吹断,船不是完蛋了?”
蒙达:“是啊,台湾这里经常会发生睡一觉起来,港内的船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的事情。还不止这个问题,平常如果风大一些,荷兰人自己都经常错过大员港,被风吹的进不去。”
守序明白了,他一向都很尊重专家的意见。舰队打舵转向右舷,接近了垦丁半岛,顺台湾岛西侧海岸线北上。陈守序手攥望远镜,4年了,垦丁半岛是他看见的第一块中国陆地。
确实如蒙达所,舰队进入台湾海峡后,明显感觉到风速浪速都变快了,战舰适当收了一些帆,降低了航速,一天后,抵达了荷兰人在亚洲最北端的军事据。
大员,热兰遮城。
南海号向热兰遮鸣礼炮7响,热兰遮同样回应7响。
陈守序和梅登拉开望远镜,一串的沙洲横在眼前,沙洲北方还有数座岛屿。在这个时候的荷兰文件上,岛屿的正式名称是福尔摩莎岛。偶尔也会直接叫台湾,台湾来专指大员湾,也就是后世的台南附近,此时也会用台湾指代岛。
蒙达指向沙洲,向陈守序介绍,“那就是大员岛,原是一鲲身,二鲲身,直到七鲲身共七座岛屿,现在泥沙淤积,已经连成一片了。大员岛与台湾岛之间,就是台江内海。”
大员岛南北狭长,数座城堡和城镇之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椰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风景十分秀美。难怪葡萄牙人将这里命名为美丽之岛。
热拦遮堡位于大员岛北端,完控制了进出台江内海的主航道。大员岛南端已经与台湾岛连在了一起,退潮涉水可过。
蒙达曾多次来往台湾,主动向守序和梅登介绍,“热兰遮刚建城那会叫奥兰治堡,是以亲王命名。15年前公司董事会用泽兰省的名字给改为泽兰堡,汉字一般写作热兰遮。”
陈守序盯着热兰遮堡看了好一阵,蒙达在一旁讲解:“热兰遮堡的地势在大员相对较高,堡高三层,主堡共有四座凸角堡,四座半月堡。每座尖角堡有1门长炮,半月堡有门长炮。朝向海边那座角城,还有两座尖角堡,每座尖角堡4门长炮。此外,海边的水门和堡垒还有6门长炮。”
热兰遮城外是居民区,也就是后来的安平城,华人上层都聚居在那里。
陈守序估算了城头火力和,“调万人大军,围城一年,也不知能不能拿下热兰遮。”
梅登一直没话,此时冷笑了几声,开口道,“我看倒未必。热兰遮堡虽然在亚洲也能称大型棱堡,火力强大储备充足。但这座城有致命缺陷。”
蒙达有被梅登的大话吓住了,“爵爷这是何意?”
梅登指着热兰遮堡南方的那座高地,询问蒙达,“那座高地上的炮台叫什么?”
“乌德勒支堡,爵爷。”
梅登转头对陈守序道,“提督,荷兰人花了1年的时间把热兰遮修到层高,有6座尖角堡4座半月堡,可真要从陆地进攻,根不用去打热兰遮堡的主体。只要攻下乌德勒支堡,在高地上架起4磅以上的攻城炮,居高临下朝城堡打,热兰遮就完了。”
陈守序也把望远镜对向了南方的高地,“除了热兰遮和乌德勒支,荷兰人在台湾还有几座要塞?”
蒙达:“与大员隔台江内海相望,台湾岛另有一座普罗民遮城,汉民又称为赤坎楼。此外在北方魍港,荷兰人还筑有福里兴恩堡。魍港是台江内海最北方的港口,汉民也常称为北港。大员北面的北线尾岛还有一座四草海堡,那边用来控制鹿耳门航道。”
陈守序拿出地图,“除了大员岛与北线尾岛之间的主航道,以及你刚才提到的鹿耳门航道,从外海进入台江内海还有几条航道?”
蒙达摇摇头,“国主,原是有1多条大航道可进入台江内海,就像我刚才的,多年下来泥沙淤积,**位时,舢板或许能过,稍大的船都不可能过去。便是鹿耳门航道那边,在最高的潮位,8丈以上的福船驶入的风险也极大。”
陈守序:“好吧,那就是,我们只能从热兰遮的炮口下走主航道入港了。”
蒙达还是摇头,“国主,你的船根进不了港。”
守序暗骂一声,“为什么?”
蒙达:“国主,台江内海的水深大约有5至1荷丈(一荷丈17米),可容大船航行。可眼前的主航道便是朔望大潮也只有15荷尺深,平常水深更是只有1到1荷尺。您的座船万万不可进去。”
梅登听傻了,“你的意思,荷兰人只能依靠吃水在1尺内的船在大员港进行贸易?”
蒙达道:“恩,是的。荷兰人给大员港配备的船只不会超过拉斯特(荷兰重量单位,不到吨),你们的舰队里只有暴风号可以驶进大员港。”
守序道,“荷兰人选的什么破港,除了水浅,这里还有什么毛病吗?”
蒙达:“还真有。大员港能避东北风,不能避西南风。国主,您知道,台风大多都是从南方来的。”
守序对荷兰人的眼光无语了,“台风都不能躲,那是会死人的啊。”
蒙达:“却是如此。荷兰人的船经常会被南风吹断锚缆,撞碎在那边的悬崖上。”
陈守序现在处的位置倒是看不见悬崖,蒙达手指的方向应该是台江内海里的台湾岛。
梅登道:“台湾是巴达维亚到长崎航线的主要补给站,多海里的航程,靠船不是会赔死?”
蒙达:“跑日的大船都不会进大员港,他们在热兰遮堡面向台湾海峡的水门外锚定,装上货就走。”
梅登:“荷兰人怎么选了这么差的港口建城,如果他们的大船要避风怎么办?”
蒙达:“他们会去佩斯卡多尔列岛避风,也就是大明的澎湖,其实荷兰人最早就想在澎湖设城。那边水深,可避四面来风,离天朝也更近。但澎湖被朝廷视为天朝土,绝不允许荷兰人公开侵占。双方在澎湖打了一仗,后在中国甲必丹李旦的调解下退到了台湾……”
陈守序:“既然澎湖被朝廷收复了,怎么荷兰人现在还能去?”
蒙达:“国主的也不错。不过朝廷在这些事上,一般都是上下一起糊弄皇帝。仗打完后兵就撤了,城砦早已荒废。荷兰人可以随意停靠澎湖。”
南海号在热兰遮水门外锚定,守序与梅登、蒙达三人换乘长艇。
守序问道,“你刚才起李旦和北港,这北港不是李旦和郑芝龙的基地吗?怎么荷兰人会有城堡。”
蒙达很诧异,“国主从哪里听北港是李旦和一官的基地?整个台江内海都是荷兰人的地盘。”
守序有些奇怪,“李旦和郑芝龙不是移民数万去了北港?”
蒙达:“移民是有的。那是荷兰人占领台湾后的事,他们重金招募汉民去台湾种植甘蔗,李旦和郑芝龙当时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但要北港是李旦或是一官的基地,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守序感到有被颠覆了,“你是台湾在荷兰人之前,没有华人移民?”
蒙达:“可能百来个福建商人在这边有产业,移民根没有。台江内海是很好的渔场,每年都会有1多艘福建渔船来台湾捕鱼。荷兰人开始在大员设城也是看中了渔场,若港口条件,南边的打狗港要优的多。但汉民在台江的捕鱼活动,能给大员带来最初的移民。”
梅登头道,“台江内海辐射范围也比较大,便于荷兰人搜集岸上的物资。”
守序觉得蒙达这话的信息量有大:“我有些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郑芝龙开始做海盗就完是给荷兰人打工?”
蒙达冷笑一声:“李旦死后,郑芝龙从区区一介翻译突然崛起成东南最大的海盗,他自己当然有些事,但更多是荷兰人在其中的作用。郑芝龙起步阶段,荷兰人就是送了他多艘战船,给郑芝龙开放了台江内海,允许他随便出入,不断给郑芝龙供给军火。让他的势力迅速压倒了其他人。”
梅登:“荷兰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蒙达:“逼迫朝廷允许荷兰人在福建更加自由地贸易。”
守序:“可我听,当时郑芝龙封锁整个福建沿海,反而让贸易中断了。”
蒙达:“这事啊,就是台海波谲云诡之处了。对荷兰人来,台海充斥着公开的敌人和伪装的朋友,他们的身份经常会发生变化。郑芝龙封锁台海贸易之前,公司只能通过福建官员的代理人许心素与中国交易,让大员方面很被动。但即便这样,支援郑芝龙也不是巴达维亚的决策。那是台湾第一任行政长官马蒂纳斯宋克和第二任行政长官杰拉德弗里德里克德韦特两人私下做的。公司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甚至还派遣11艘战舰深入漳州湾与朝廷合作打击海盗,不过舰队抵达时郑芝龙已经杀掉许心素受抚了,成为朝廷的官员。”
梅登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行为门清的很,“郑芝龙给了宋克和德韦特多少好处?”
蒙达摇头道,“时隔多年,具体金额只有老天知道了。巴达维亚确切掌握的一笔是郑芝龙在德韦特离任前,给他送了9艘戎克船的战利品,价值在两万两白银左右。德韦特私自把货物在日出手了,热兰遮的账目上没有丝毫记录。”
陈守序结合以前获得的信息,算是大致搞明白了。德韦特原是台湾的高级商务员,宋克的副手,宋克被风吹到海里淹死后,德韦特继任长官。这两人在对待郑芝龙的扶持政策上一脉相承。支持郑芝龙上台统合台海的海盗,然后侵袭福建沿海,把福建官员的脸都抽肿了。
到了第三任总督纳茨接任德韦特,台湾的事情就盖不住锅了。不过好在,郑芝龙趁巴达维亚派出来剿灭他的大舰队来之前先杀掉了许心素,取代许成为福建官员的海贸代理人。
郑芝龙把荷兰人好一通忽悠,自由贸易吹的天花乱坠。荷兰人也就顺势与郑芝龙结为盟友,帮他剿灭李魁奇、钟斌和刘香,但荷兰人搞着搞着,发现郑芝龙来厉害,他们在生意中比以前还要受限制,便后悔了,又与刘香结盟。事情搞到这步田地,荷兰人在台海玩的离岸平衡手完失败,郑芝龙尾大不掉。到第四任行政长官,普特曼斯卸任后要求巴达维亚对郑芝龙坚决采用军事打击。荷兰人便亲自下场,结果在料罗湾海战丢了脸,彻底无法再撼动郑芝龙的势力。
陈守序道:“郑芝龙从不把事情做绝,这一很值得我们学习。他打赢了海战,却比以前给荷兰人提供了更多的商品。”
梅登研究过料罗湾海战,他对陈守序道:“料罗湾海战就是你的典型,荷兰人打赢了几乎部的海战。但他们对郑芝龙在大陆的势力毫无办法,一战失利便前功尽弃。用海船与大陆拼消耗战,没有希望。”
17世纪的海船还是不够强,英国人现在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在亚洲海战的输赢是暂时的,而陆地才是决定性的。
注:郑芝龙贿赂德韦特价值万白银的船货,出自范迪门的前任亨德利克布劳威尔在16年1月1日向17人绅士提交的东印度事务报告,《荷兰人在福尔摩莎》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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