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循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来到郡府门前。uukla上前扣了扣郡府的侧门,不多时便有个吏打开了门,却正是上午为他引路的那名吏。李延昭拱手长揖,道:“人欲拜见府君,劳烦上君通报一声。”
那吏连道不敢,却是请李延昭进了郡府,言道府君已吩咐过,若是李延昭来,则无需通报,随时可见。于是便又引着李延昭来到那间前堂。李延昭谢过吏,那吏便自去了。他往堂中看去,却见太守坐在上首的案几前,案几上正放着一摞公文。太守不时拿过一张,细细阅览,而后拿着笔在上方批阅一番。
李延昭走进堂内,俯身下拜:“草民李延昭,拜见府君。”
太守抬起头来,和蔼道:“君不必多礼,速速请起。”而后指着上午李延昭坐过的那张几案,言道请坐,又冲内厅喊了一句奉茶。不多时,上午那仆人又端过茶水而来,为李延昭奉上一盅茶,而后同二人见过礼,又自顾返回内厅之中。
“在下已将世兵选取完毕,皆记录完毕,请府君过目。”李延昭言罢,将记录着各世兵的名册从怀中取出,起身紧走几步,走到太守案几前,将那名册双手奉至太守案前。
太守亦是双手接过,展开粗粗一看。记录在案有二十七人。他不由得诧异道:“不足两百人的流民,君竟然能募得二十七名壮士。端得是不易。”
不到两百人的流民众,算起户数来不过几十户。募得二十七人,军户便有二十七户,几占去了部户数的一半。太守也是一郡的军政长官。他自是晓得如此有多么不易。晋朝军户社会地位低,良民之家普遍不愿加入军户。甚至连与军户通婚都不愿。因此,军户子女通常只得互相通婚,内部消化。军户境地之尴尬,可见一斑。然而李延昭不声不响地,便招募了一半的流民为军户,令太守大人也不得不觉惊异。
“此间流民在逃难路途之中,俱是风餐露宿,吃尽苦头。如今到达了凉州,承蒙府君及郡城诸位上官的关照,盼来了安定生活,自是不愿失去。在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人人感奋。故有如此多良家子弟自愿投身军伍,建功立业。”
“好,好,好”太守听闻,赞不绝口。随即又问道:“君欲将此二十七人一并编入行伍?”李延昭却连连摆手:“非也。余只从中选取了十人,欲编入军伍。其余十七人依旧登记造册,却是另有他用。”
“哦?来听听。”太守听闻,顿时来了兴趣。
“国家建立军伍,无非为了保境安民,抑或是对外扩张。自古以来,此事便存在着无法开解的矛盾。”李延昭抿了一口茶水,又徐徐道来:“首先是兵民一体。闲时务农,战时召集,朝廷予将领兵符调令,官府发给士兵武器盔甲,士卒自备口粮。如此出征,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或可征战取胜,然而此种军队,战意不坚,难耐苦战恶战。保境安民或许尚可。然而出征在外,战必胜攻必取却是不可实现。”
太守听闻,面目中更有异色,不住颔首道:“继续讲。”
“而另一种,兵士就是兵士,不务农。闲时操练,战时征战。一般由固定将吏领兵。同吃同住,袍泽之间交情笃厚。上下一心,不论守土,抑或出征,此等锐卒确可战必胜,攻必克。然而此种军队不参与生产,所需粮草武器盔甲器械,乃至骡马等畜力以及士卒养家糊口所需军饷,甚至于战殁之后官府应发抚恤,均出自国库税收。如此一来,养兵多,则国库不堪重负。养兵少,则无以应对中外之威胁。”
“既然如此,君以为当何如?”太守听得频频颔首,心中却仍自疑问不休,便问道。
“在下窃以为,可选军中少量精悍之士,组建成军。农忙之时少量参与农事。平时主操练。余者编为辅兵。农忙之时参与农事。农闲之时操练。若敌来犯,与正兵一同守土御敌。出征之时,少量征集,从事为大军押运粮草等辅助工作。待得战事紧急之时,辅兵亦可编为正兵,上阵杀敌!”
“如此一来,出征在外,正兵家中的土地却待如何?”太守疑惑道。
“这却正是在下要的问题。选取正兵,不选独子,家中壮年男丁有二三人或以上者,抽一人为正兵。如此一来,即使正兵出征在外,家中老人及田地,都有人照料。将士们便可免除后顾之忧,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十七人,君可是打算编为辅兵?”太守笑道,随即拍案而起,赞曰:“妙法!然此法即使只在我广武郡中推行,亦是需要时日。且待余从长计议,缓缓施行。”他抚须沉思了半晌,又对李延昭道:“待得日后君若独领一营一军,便可尝试施行。”言罢微笑不止。
从郡守府出来,李延昭亦是开心不已。两人计议过后,决定安置那二十七户军户在广武郡城。余者皆迁往广武郡治下令居县。而李延昭选取的十名正兵,给予几日功夫,待得安顿完毕家人之后便随李延昭入营,不得耽搁。
二十七户军户均被安置在城内,城中虽然繁荣,然而在太守的关照下,好歹是在城北找寻了七八间别致的院,经得众人合力捯饬一番,倒也都是好居所。
官府为各家运来了糯米浆、各色木料、砖块瓦片以为修整工具,并派遣了几名建筑工匠予以指导和协助。各家青壮亲自动手建设自己的家园,众人都是兴高采烈,充满干劲。刘仲康去得城外,协助一干官吏丈量分给众军户的土地去了。
一下子从食不果腹,饥寒流亡的流民,变成了有房有地的安乐人家,众人均是开心不已,皆对太守等一干官吏交口称赞不已。李延昭亦是在一个院中忙活着,和糯米浆,砌墙……这院今后便是刘仲康及曹建、牛二壮、崔阳四户人家的居所了。
众人没有多少存粮,然而那一干官吏皆是承诺明年春耕众人打下粮食之前,给予一切必要的帮助。包括粮种、农具以及过季的口粮。众人都是感激不已。家里一干长辈纷纷嘱咐辈,官府如此厚待家中,从军之后定要好好操练,勤于公事,杀敌报国。众青壮诺诺不已。
没过几天,各家房屋已是修缮完毕。虽然算不上气派,然而相比之前各家居所,却是只好不差。众人都很满意。李延昭亦是履行自己职责,将忙完家事的一干青壮集合起来。某个清晨便揣着郡府中武尉开具的介绍信,在守门军士的指引之下,出城向西而去。
广武郡治下置了一军人数的郡兵,约一千五百人。于郡城之外立了一座大营,出了城西门走十里便是。李延昭领着自己手下的十名青壮,一路向西而去,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已见一座大营,坐落在山脚之下,三面环山,一面临山涧。端得是一处异常险要之所。
几人行至大营辕门前,李延昭向守门军士出具了郡府开具的介绍信。守门军士却也不认得字,便让李延昭一行人站在辕门外稍待,他自己进去通报。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光景,那守门军士回来,对李延昭等示意放行。并指着一处营帐对众人道:“骑都尉喊尔等众人过去。”
李延昭带领众人依言而行。到达帐外,请帐外军士通报一声,内里便有一道声如巨雷的声音传来:“尔等进来罢。”
李延昭掀帐而入,身后十人鱼贯而入在他背后站成一排。帐中摆着一张案几,一j将蓄着八字胡,面长而白,来李延昭在帐外听得此人声如巨雷,脑海中当时浮现出的便是张飞那张标准的虬髯大汉脸,然而却不曾想进帐之后见得竟是如同白面书生般的人,此人着皮质铠甲,坐在案几之后,他的身后摆着的武器架上,倒是一排刀枪斧锤钺之物。
他抬眼打量了一番李延昭等人,面中略有不屑,对李延昭道:“尔便是李延昭?雍秦来的流民。你们几人看样子架势倒都是可以,就是瘦弱了些。吾便是此间营中骑都尉,吾姓马,尔等日后换吾为马都尉。吾营中规矩,新来军士皆去后槽马厩之中养马一月,若养得好,一月满便出来操练。若是养得不好,马匹掉了膘,便拖出来打一顿军棍继续回去养。尔等可有异议?”
众人见得如此阵势,俱是敢怒不敢言。然而军律如铁,倘若入营第一天便顶撞上官,想来以后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众人尽皆无言。唯李延昭上前抱拳道:“没有异议,卑职等领命。”
见李延昭态度不错,那马都尉便哈哈笑了几声,然后起身拍了拍李延昭的肩膀:“尔等便去吧。”
李延昭又是抱拳为礼,随后便领着众人走出了骑都尉的大帐。
众人皆是愤愤,然李延昭却坦然以待,对众人道,军中欺生自古便有。且不军中,外面江湖,官场之上,哪里又不是呢?众人听得李延昭的一番宽慰,便平复心情,自下去找寻马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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