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卒们快马扬鞭,行过五里之后,登上一座低矮的坡,放眼望去,坡下百步开外,便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乱糟糟地互相扶持,亦或拥挤着,正向他们所处的方向行来。uukla
原李延昭所领,现在是曹建任什长的那支队伍中,此时在山坡上见得山下的此情此景,都是双目通红,一副不忍之状。眼前这副景象,无疑让他们回忆起了半年之前,尚且还在逃难路途中的自己。
如今这浩如烟海的人群,走着和当初自己几乎相同的道路,成千上万个渺卑微的个体,在这庞大的逃难人群中,为了能够获得一份安定的活路,向自己等人当初一样,背井离乡,无序地前进着,挣扎着,只为到达那片他们眼中没有战火杀戮,能够混口饭吃的天堂——凉州。
这样混乱无序的状态若持续下去,他们其中不少人可能都会死在这逃难的路途当中。然而神州烽烟遍地起,天下究竟有何处,可供这些碌碌而行,最大心愿不过是活下去,不挨饿的百姓们容身呢?
李延昭看着坡下密密麻麻,行动迟缓的人群,转头对身旁的刘季武道:“我观此流民情形,应是以宗族乡里结伙而行者众,城中独门独户者寡。季武你可前去询问一番,召集此中宗族乡里的头人或是里吏,前来相询一番。”
刘季武抱拳领命,正要纵马而下。李延昭却抬抬手打断了他,言道:“罢了,我俩同去。”言毕又转头对曹建道:“你权且带其余人守在此处,若有变故,视情形支援抑或返回。”
做好一番布置之后,李延昭纵马,与刘季武两骑,顺坡而下,便直趋下方流民队伍而去,一百余步的距离,不过几息光景,就到达流民队伍之侧。
流民们早就看到了山坡上的一众骑卒,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与畏惧。眼见得李、刘二人纵马近前,附近的民众纷纷侧开身子,以免挡其道路。
见流民们看待自己时的异样眼神,李延昭心中蓦地一痛。想必这些流民在艰难来此的路途之中,没少受流匪乱军的侵扰与洗劫。细细看向队伍中,许多形单影只,身无长物的流民,眼神空洞地望向西北方向,木然地挪动着脚步,显然忍饥挨饿已久。
乱世之中,这些卑微渺的民众,在各个势力眼中,不过是可以压榨侵欺的蝼蚁一般的存在。他们的愿望不过是活下去而已。然而这个世道,往往要将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希望都压榨干净,使他们不声不响地渐渐倒毙在大道两旁的旷野之中,及至最后,沦为一具无人掩埋的枯骨。
李延昭面对着如潮涌动的流民,顿感喉咙犹如被堵着一般。半天才发出一声沙哑酸涩的吼叫:“我等乃凉州军哨骑!冒昧请各位宗老里吏移步相谈!”
来麻木前行的流民队伍,不少人听闻李延昭的话以后,突然抬起头望向他,眼中现出一抹一闪而逝的光彩。然而那光彩不久之后便随之黯淡下去,那些流民又垂下头赶路,只是步伐变得渐渐轻快起来,再也不复方才一副颓然之色。
李延昭与刘季武二人沿着流民队伍的边缘,向着队伍后方奔去,刘季武边纵马而行,边重复喊道:“我等乃是凉州军哨骑!冒昧请各位宗老里吏借步一叙!”
起初,李延昭以及刘季武二人的举动,除了让流民群中的部分人抬头望他们一眼之外,并没有得到其他积极的回应。然而当刘季武不厌其烦地策马行在流民群边缘,重复喊着那句话。而且还时不时地心避让,唯恐自己坐下马匹撞到行在边缘的老弱流民。终于渐渐地,开始有人行出队伍,在流民队伍边缘渐渐集中起来。
李延昭看着那些集中起来的人群。大多是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偶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这些人虽然贵为宗老里吏,然而此时看去,亦是衣衫残破,步履蹒跚,显然,在这逃难的路途上,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也同一般流民类似,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见这些流民中的宗老里吏汇聚起来,缓缓向自己走来,李延昭下了马,而后牵马而行,迎着这一群在流民中尚有话事权的人群走去。队伍后方,还时不时有听从刘季武的召唤,继而向前赶来的宗老里吏。
李延昭右手牵马,左手按刀,略带警惕,又饱含怜悯的目光望向眼前这三五十号流民之中的头领。这一众宗老里吏,此时皆是敬畏地望着李延昭。看着他们饱经沧桑,而此刻却是蓬头垢面的脸,以及一双双眼中敬畏、木然又带着些许希冀的目光,李延昭蓦地感到一阵心痛与沉重。
“我乃凉州广武郡所属骑卒百人长,渡河来此哨骑。听闻尔等流落至此,特来护持大伙前往凉州。稍后,某便将此讯传于郡治,请府君调粮相济,解此间流民百姓衣食短缺之急。”
听闻李延昭所言,这些宗老里吏的眼中木然之色渐渐散去,再望向李延昭的眼神中,已带上莫名敬仰的光彩。话音方落,眼前的宗老里吏们,已是哗啦啦跪下一大片。
李延昭眼见这番景象,却是霎时有些傻眼,继而松开马缰,上前两步便欲扶起这些跪倒在地的流民头领们。
“将军高义,人便在此谢过。想来路途之中,盗匪乱军不绝,几将我等民果腹之粮洗劫殆尽。如今我等正临缺衣少食之绝境,幸得将军率部护持相助,民且代治下百姓,谢过将军大恩!”队伍中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颤声言道。他跪地低埋着头,两行浑浊的老泪已是从眼角溢出,滴落在地,摔成千百点水屑浸润在黄土之中。
“谢将军大恩!”一众宗老里吏,此时俱是跪地叩首,纷纷言道。
李延昭大步上前,连忙强搀起了前排几人,声音略有哽咽道:“诸位宗老里吏不必言谢。遥想半年之前,我亦是从雍州往凉州逃难,诸位心情,我亦感同身受。我广武郡府君仁德,必不忍见诸位衣食无着。还烦请诸位将治下人口数量予我报备,队伍之中,独自逃难者亦做好统计,方便府君调运粮草,助大伙渡过难关。”
这些流民中的头人,听闻李延昭言之凿凿,提出的要求无非是让他们统计治下人口数量。于是连连应是,又反复对李延昭行礼过后,各自就准备回队伍中,待到休憩之地,便对治下民众人口做以统计。
安抚了一番这些流民头领的情绪。李延昭方松了口气。正当他上马欲继续前去队伍后端,再行召集宗老里吏,商谈统计人口之事时,却见前方缓行的刘季武忽然滚鞍下马,而后义无反顾冲入流民队伍之中。
有情况!李延昭第一反应便是策马向刘季武的方向冲去。一路飞驰而过,流民队伍中的人群纷纷惊疑不定地看向李延昭。
刘季武此时已经愤怒地冲到流民队伍中,来到三五个壮汉面前。一旁的地上还坐着一位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娘子,此时正满面泪痕,抱着倒在地上的一位老人,抽抽噎噎地哭着。
“钟叔!你醒醒啊!钟叔!”娘子声声呼唤着那老人。而老人却是神色涣散,口中不断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沫。经过他们身旁,衣衫褴褛的流民们,俱是绕道而行,仿佛唯恐自己沾染上此等祸事。
“为何伤人!”刘季武愤怒地对着眼前那三五个壮汉怒吼道。那些壮汉起初稍有些不安。然而看到眼前这位军卒只不过一人,旋即便生出轻视之心,索性不理,便继续向前行去。走过那老者身旁时,其中一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伸脚踢了倒地垂危的老者一下。
刘季武见那几人不理自己,迎面向他走来还有一人刻意撞了他一下。然而刘季武形如铁塔,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反倒是撞他那人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
刘季武也不废话,伸手便揪住撞他那人的头发,然后用力向地上一掼。那人已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而后便直直摔在地上,霎时间眼冒金星,七荤八素。
刘季武未管那人,又前行两步到娘子身前,沉声道:“那几人所为何事,娘子不妨直言道来。某自当为娘子做主!”
那娘子抱着垂危的老者,只是抬头怯怯地看了刘季武一言,继续抽噎着。过了几息的功夫才哽咽着道:“他们……他们抢了……抢了家父送我的……送我的手链……呜呜……”
刘季武闻言,愤怒地回过头来怒视着那三五壮汉。然而听闻刘季武意欲出头,已是有一个壮汉转身,来到刘季武的身后。当刘季武威严的目光扫向他时,他手中突然亮出一把短刀,直向刘季武肋侧,没有铁甲护持之处捅去!
刘季武眼见此人居然意欲袭击自己,心下也是微惊。然而长期的军伍操练,使得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钳住了对方探来的手腕,对方这一记刺击,擦着铁甲刺了过去,毫发无伤。
此时,另几人也是纷纷来到他身侧。其中一人直奔苦主,就是那名姑娘而去。另几人已是隐隐将刘季武围在了当中。刘季武哂然一笑,抓住对面壮汉握刀的手,便是用力一卷。那壮汉惨嚎间,手中短刀已是落地。
刘季武看着半跪在地上抱着手惨嚎的那人,轻蔑地一脚将他的头踹到黄土之中,淡淡道:“滚!”
一旁隐隐将刘季武包围的那几人,见状却是一愣,已不复方才那种傲然之色。此时俱是有些畏怯,未敢再上前。而刘季武却是理都不理他们,转身便向着先前奔苦主而去的那名壮汉冲去。
然而那壮汉已是冲到了娘子身边,左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提,娘子吃痛不住,已是松开抱着老翁的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那壮汉右手刀锋一亮,便要向娘子胸腹部捅去。
刘季武眼见眼前这一幕景象,救援已是不及。正在一筹莫展之间,却忽然听闻“噗”的一声,那持刀欲行凶的壮汉背后,已是插上一支箭尾仍在摇摆的羽箭。
“尔等再不停手,尽皆诛之!”李延昭此时正在十步开外,手中握着弓,厉声喝道。
来意欲出手袭击刘季武那三人,此时尽皆愣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惊惶神色。刘季武趁机拔出腰间环首刀,上前一步便拎过那名欲袭苦主的壮汉,直拎得那人跪倒在他身前,他不由分将环首刀架上那人脖颈,然后厉声对这些藏于流民之中的匪类吼道:“交出赃物!”
这些人此时尽皆显现出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的色,皆是跪倒在地,口呼饶命。其中一人已是抖抖索索地从怀中取出一物,膝行近刘季武前,将那物奉上。
刘季武定睛细看,那人沾满灰土,脏污不堪的手心,赫然竟是一只精雕细琢,红绳串连的黄金羊头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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