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居县外,沿着逆水向下游而行,有一宁静的村落,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rg逆水河畔,遍布着金黄色的农田。田中粟米菽类等作物,正微弯着身躯迎风摇摆着。这些眼见已要收割的作物,便是这村落之中数十户,上百口人眼中的希望,和果腹的食粮。
然而随着刘赵大军进逼,围攻金城,这些县城周边的村落等等平日安宁祥和的桃源之地,此时也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妇人们开始忧心忡忡,农夫们除了每日引渠灌溉等农事,便是坐在家中叹气,或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南面的战事。
“前日我去郡城中,打算寻陈裁缝扯几尺布,给内人添几套过冬衣裳,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走到郡城外几里,便见一伙军卒推着推车,推车上是郡中战殁的兵将,足足有几十车呐!每辆车上,都堆着十来名我郡中好儿郎……有些看上去还是半大娃子。缺手少脚,血污满面的,咳,看上去真是惨呐……”在村中间的土台之上,一个老汉正在滔滔不绝地向身旁围拢的邻里乡人们,叙着自己去郡城路上的所见所闻。
“据前几日,郡中还战殁了一位将军,郡府还专门为他设了一座灵堂,就在郡城东五里外的忠烈祠……我去陈裁缝那里扯了布以后,还专门去买了几柱香,去到那忠烈祠中,为那将军上了上香……灵堂搭建起来之后,前去祭拜的官员百姓,都是络绎不绝啊……老汉虽不能上阵厮杀了,然而却也是敬佩这些我郡中的好儿郎们,若不是他们在前方苦战,我等哪能在此安稳度日啊……只是,可惜了那些好儿郎啊……”
老汉着着,竟抑制不住心中情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想必,在郡城中的所见所闻,对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来,确实太惨烈了一。老汉周边围着或站或坐的乡邻们,此时听闻他描述的这番景象,也皆是一副黯然神色。
正当众人嗟叹不已时,村落外却是有几骑骑卒飞驰而来,眼看离村落近了,这几骑才是渐渐放缓了马速。当头一名什长模样的将佐领着数名部下缓速驰至土台旁,却正迎上一干乡人们黯然探询神色。
那什长自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而后大步走上土台,而后展开那封文书,向着正在村落中的诸多村民宣读道:“匈奴犯境,重兵压境。各乡兵户,从使君令!民户出粮,兵户出丁!齐心协力,共抗匈奴!”
村民们渐渐聚拢过来,在土台下围成一圈,而后听着那什长宣读文书的声音,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夏季赋税,每亩一石,兵户丁口,皆须上阵!民户丁口,二丁抽一!”随着这封文书宣读完毕,的土台之下聚集起来的村中百姓,已是一片哗然。
“肃静!”随着什长的喝止,下方的百姓们又安静了下来,然后,那什长接过身边军卒递上的一副名册,开始宣读了起来。
随着一个个被宣读到名字的青壮丁口,皆是面无人色地呆立当场,这份名册也总算宣读完毕。名册之上,已将村落之中近半的丁口囊括进去,限令其在时限内到县中驻军内报到。
宣读完毕之后,那几骑便上马出村,而后继续向着下一村落急驰而去。只留下一村的男女老幼面面相觑。不少妇人已是在掩面而泣,她们身边站着他们的亲人,那些即将被征召的青壮男子们。正手忙脚乱地安慰着身边哀声四起的这些自己的女性亲人。然而任何安慰的话,却在此时显得那般地苍白无力。
这场战争,迫使他们亲人分离,自此以后天各一方,或许将阴阳两隔,从此以后再难相见。
众人哀声四起之时,却鲜有人注意到,有一名头发花白,却步履刚健的老者,什么都没,只是默默返身向着自己的草屋走去。老者孤寂的背影映照在夕阳下,更添几分凄清寂寥。
推开那扇破旧木板钉成的大门,屋中家徒四壁,更无一丝稍微值钱的物事。老者叹口气,望了望角落他自己赖以栖身的干草堆,而后向屋角走去,从破木柜与墙面的夹缝之中,掏了老半天,方才掏出一把落满灰尘的环首刀。
老者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面色慈祥地抚摸着手中的这把环首刀,他找来一块整个家中最干净的抹布,然后拭去刀鞘与刀环上积下的厚厚灰尘。而后,老者面色一凛,拔刀出鞘。
出鞘的刀,并未如同一般时候发出铿声脆响。而是刮擦着刀鞘,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坷坷拉拉的声音。老者拔出刀,凝神细观,却见那把刀上,已是布满了铁锈。
“老伙计啊,以为待到我入土,也再也用不着你了,没想到如今,又要与你一同出征了啊!”老人摸着刀身上层层铁锈,斑驳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感慨良久,老者还是带着这昔日的老伙计,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破旧的茅草屋。
过了一刻钟的模样,这间破旧的茅草房后面,开始传出一阵阵极有规律和节奏的霍霍磨刀声。磨刀声中,偶尔还夹杂着些许老者微弱的喘息。随着刀身与磨刀石的摩擦,之前经年的铁锈已渐渐除去,开始现出闪着寒芒的刀锋。
“阿父!你在做什么?怎么又在磨刀了?”茅屋后的径尽头,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她挎着一个提篮,提篮之中,装着刚刚采摘的新鲜野菜。眼见茅屋后面,自己的父亲正在费力地磨着那把环首刀,少女的声音中,出现了几丝惶恐与急切。她紧了紧手中的篮子,不顾打满补丁的裙裾飘扬在灰土之中,便直直向着自家的茅屋奔来。
老人瞧见了自己女儿面上的惶急模样,神色略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而后故作镇定地迎上女儿的脚步,强笑道:“阿萝,阿父见这刀锈蚀日久,便拿出来磨一磨。也怀念怀念过去跟随宋都护东赴国难的日子。阿萝不必紧张。”
那唤作阿萝的少女,听闻父亲的一番解释,却丝毫没有一丝轻松神色。她跑上前来,看着自己阿父,眼中已是噙满泪水。
“听村中老人言道,如今战事紧急,今日方有使君派出的使者来到村中,言及战事紧急,要征发村中半数青壮从军,阿父是不是也要从军上阵了?”阿萝看着父亲手中磨了一半的环首刀,已是猜中了几分。她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然后摔在地上,转眼便没入黄土之中,了无行迹。
望着女儿无声悲泣的画面,老人心中也涌起无限悲苦。他揽住女儿,依然强笑道:“阿萝不要哭了,阿父怎么舍得抛下你去从军呢?自你阿母不在之后,便是阿萝日日照料阿父起居,若是没了阿萝,阿父也会不习惯的啊。”言罢,老人站起身,哈哈笑了几声。那方才还在悲泣的少女阿萝,方才破涕为笑。
“阿萝要去做饭了,阿父稍待片刻。”破涕为笑的少女随即欢快地提起篮子,一蹦一跳地向着屋内而去。
望着女儿转身进屋的背影,老人的面上,又是泛起几许凝重,几许悲苦。他惨笑着摇摇头,而后继续坐下开始磨手中的刀。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光景,老人方才站起身,而后满意地反复看着手中已是寒光闪闪的刀,旋即大步走到茅屋后一棵约莫两寸粗的树旁,而后奋力举起刀,对着那棵树斜斜劈下。随着一声轻响,树干应声而断,切口处平整光滑,毫无一丝毛刺。
老人满意地看了看那刀口,而后收刀入鞘。悄悄地走进房中,路过厨房时,看着仍在炉灶旁做饭的女儿,轻轻地喟叹一声,而后将磨好的刀放到木柜旁,便转身走出家门。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老者已是跺到了村东头,敲响了另一户人家的房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一个头发略有些花白的妇人打开了房门。
“原来是老杨,今天怎么有空来家坐坐了?”那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见到这老者,至为热情,连忙寒暄几句,而后将他让进房门。杨姓老者一边客气地拱手,一边笑着道:“嫂子,不知老吴在不在家中?我今天来找他,却是有事商量。”
“咳,我家那老头,今儿可怪了。大下午的,就接了碗水,上屋后磨刀去了。我问他磨刀做什么嘞。他答:‘看着刀锈了,咋看咋不舒服,干脆磨一磨。老杨,你这老头子怪不怪?’”
听到妇人一番闲话家常般的描述,杨姓老者霎时呆立在了当场,直到那妇人反复唤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而后连连告罪,言道:“既然老吴在屋后,我便去屋后找他,一会再聊啊,嫂子。”
老杨心情沉重地绕过了茅屋,而后来到屋后,却正见一瘦高瘦高的老者,正费力地坐在一块大石上面,而后仔仔细细地磨着手中的环首刀。听到有脚步声临近,那老者还满是不耐烦,头也不抬地斥道:“我不是早过了吗?我就看着刀锈了,给它磨一磨,你们娘们人家懂得什么?别再来了!”
老杨又紧走几步,走到那埋头磨刀的老吴身旁,言道:“老吴,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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