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见步安身子恢复得如此之快,便已猜到他来历不凡,却不曾想,他能在举手投足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那黑熊怪。
又听他说有大好前程相赠,心中更是激动。只是妖怪吃了人,追将出来的妇人与村民们,正拿了锄头镰刀,对着那头黑熊出气,他也不好喜形于色。
村里人听说是住在杨二家的后生杀了那妖怪,感激之余,看向步安的眼神,又都有些古怪,大约是与先前的传言有关。
步安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自顾自走回了茅屋。
事实上,以他眼下的身体状况,大可以离开牛尾村,去一趟江宁或是越州,召集七司旧部,也免得晴山与宋蔓秋担心,只不过正值邪月八阴,他一走,杨二一家可就安危难料了。
天晓得那黑熊精有没有相好的,会不会赶来这边村子寻仇。
步安能带上杨二离开,却没法带着一个出生才两个多月的婴儿上路,因此他至少还得待上两天,等邪月下了山再作打算。
这天夜里平安无事,次日一早,杨二过来送粥时,仍是先前一样大的碗,装得也仍是糙米粥,并没有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而对他特殊优待。
步安见状非但没有不快,反而有些欣慰,个中原因复杂得很。
杨二放下陶碗,趁着步安小口喝粥时,小心试探着问道:“兄弟……是修行的吧?”
步安对他的措辞有些陌生,却又觉得惟其如此,才显得十分爽利,放下粥碗道:“是修行的……”
杨二咧嘴笑道:“我就猜是!”
“怎么?你也想学着修行?”步安笑着问。
杨二闻言面色一滞,紧张道:“我都这个年纪了,修不成了吧?”
这话并未说错。杨二大字不识一个,学儒自然不成,以他如此耿直的性格,修道多半也没有前途,跟着惠圆和尚去学佛,兴许还能有所小成,只不过他上有老下有小,六根如何清静?
步安也不愿断了他的念想,随口道:“修得上天入地自然不成,对付个把妖怪,却也不难。”
杨二闻言喜不自胜,正要再问,却听得屋外又闹腾起来,赶紧跑了出去。
步安听着屋外人声,隐约是镇上派来捉妖除鬼的道士,便也无心去搭理,自顾自调理气息,收拢散落在筋脉中的游离神魂。
过了晌午,杨二过来收拾粥碗,步安见他苦着脸,问起缘由,才知道那道士今日过来,并非是因为村里来了黑熊精怪——牛尾村与顾镇隔了十几里地,没有村民敢在邪月当头的这几天里去镇上赶集,因此消息传不了这么快——而是与镇上的募兵告示有关。
简而言之,仗还没打,招募兵勇还没到挨家挨户抽丁的程度,但是招上去的兵得吃粮,去年缴的皇粮都运去汴京了,府库空虚,因此要额外征粮。
那道士是镇上里正养着的,过来只是传个话,让乡亲们先准备起来,别到了皂吏下乡收粮时措手不及,影响县里的政绩,害得里正吃板子。
步安寄住在杨二家,村里别家情况不说,对杨二家的窘境称得上感同身受,侥幸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这会儿跑来征粮,与催命又有什么不同?
自古打仗都是拼的钱粮,江淮道上的这些个书院要拥兵自立,征粮也无可厚非。而官老爷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层层摊派,各地皂吏还要从中抽收油水,到头来逼得穷苦百姓卖儿卖女,流离失所,也是常有的事。
步安不是庙里的菩萨,也不是青天大老爷,这种事情轮不到他来管,只是杨二于他有恩,总要帮护一把。
如此他便不好再干等下去。一来这地方上的官都不认得他,万一收粮的小吏来了,小鬼难缠,总不好动不动就杀人;二来,他即便养好了伤再带着杨二出门,也得安排好了杨家老小的安全,免得帮忙不成,反害了杨二。
于是这天深夜,步安趁着杨二一家都已经熟睡,悄摸上了山。
他没有走远,就在血色月光下,堪堪能够看清山下村子,只需几下翻跃便能赶回的半山腰上,寻了小半个时辰,捉了一只夜晚出来觅食的白兔。
“也罢,就是你了……”他一言及此,忽然脊背生寒,因为无论口气还是嗓音,都与梦中那人对着山间白猫所言,一般无二。
步安劝自己别胡思乱想,就地坐下,拿杂草胡乱编了根绳子,将白兔困住四肢,轻声道:“一会儿莫要动弹,错过一场造化。”
那白兔仿佛能听懂人言,闻声果然倒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步安看着山下村落,侧头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暗道浪费可耻,却终于还是对着夜色,轻声吟诵道: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
“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裀云衬步。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这阙《木兰花》乃是柳三变所作,写的是勾栏女子,除了在这荒山野岭召集游灵,步安也实在不觉得能有别的用处了。
随着整阙词出世,山间便有氤氲的雾气翻涌,步安面前不远,隐约有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在烟霞中翩翩起舞,身姿曼妙,体态婀娜。
山下的村子仍旧静悄悄的,乡民们显然不会发现这边的奇景。
步安抓紧时间,鼓荡神力离体,将挪步轻舞的女子身影,悉数包笼在蔚蓝色的神力气泡之内——要不是他眼下神魂尚未完全恢复,本可以拢住更多灵气的。因此他才喟叹浪费可耻。
有过上回的经验,又有目视神魂的异能,步安不至于出岔子,但也小心翼翼,不求速成。
眼看灵气最浓郁的部分被包笼住,渐渐缩成一团,步安缓缓蹲下身子,凑近方才捉来的白兔,对着那白兔的眼睛时,分明能瞧见它目光中的紧张与期待。
分出一丝神魂,凑近了白兔的瞳仁,相比上回的杂草,这白兔的精魄委实强健太多,片刻之后,步安便看到了神魂微微颤动的迹象,于是将裹挟来的,浓郁如浆的灵气,沿着这丝颤动灌入……
霎时间,白兔的眼睛变得模糊,紧接着泛起一丝飘忽的灵动。
只一晃神的工夫,眼前哪里还有白兔的影子,只剩一个周身不着片缕,肌肤洁白如玉、吹弹可破,身姿窈窕婀娜,纤腰盈盈一握的女子,对着步安缓缓一拜,轻声呢喃。
“主人……”
步安咽了口口水,对自己的定力很是失望。
“去找见衣服穿,我在这边等你。”他故意避开眼神,随口吩咐。
十七说过,灌灵术会带走一丝神魂,暂时寄居在妖物精魄之内,维持数年之久,直到它消散回归妖主之前,妖物的灵智大抵可以看做是主人所赐,之后的性情与智慧,便视乎这妖物的本性与造化了。
所以,这白兔甫一成妖,便能开口说话,而且认得步安是她的主人。假如她天资好,几年后神魂收回,也还能做个合格的妖仆,如若不然,便只能由步安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了。
当然,步安之所以选这阙《木兰花》助她成妖,除了一丝妖仆养成的恶趣味之外,也因为这阙词的末尾两句,有关洁身自好的描述——不管有用没用,总要试试,免得造出一个翻版虞姬来败坏门风。
“心儿明白……”兔妖盈盈一拜,转身几下跳跃,便消失在了步安的视线之中。
心儿……步安暗自惊奇,诗词招来的灵气对造化妖物,竟有如此奇效。小兔妖没人教她就知道自称“心儿”,不正合了词中那句“心娘自小能歌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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