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招抚使司后衙,黄二娘蹑手蹑脚地穿过大堂,手上的盘子里放着几个菜碟和一壶酒,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可是一看端坐在大案后的那个身影,她依然没有勇气上去打扰。
“二娘。”黄二娘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似地,收回了伸出去的脚,垂首立定,“你有没有想过,回家乡去看看?”
家乡这个概念在她脑海里与苦难是等同的,在逃亡的那些日子里,她最怕听到的就是乡音,因为那可能意味着自己被人发现了,突然听到这样的问话,一时间竟然有些微微的失神。
“奴是被人卖出来的,那时候太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哪还有什么家乡。”
“某与你是一样的。”姜才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声音幽远得听上去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那一年,某被人掠至北地,为奴十余载,受尽折磨,多少次差点就被人鞭死,好不容易逃回来了,村子烧了,人都死光了,某在爹娘的坟前起誓,此生若还有一口气在,必将鞑子杀尽。”
二十多年过去了,再大的仇恨也会变淡,而在这看似平静语气的背后,黄二娘听出来的,是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志,鞑子是什么?她毫无概念,可是那种被人迫害的恨意,却是感同身受,她从来没想到,这位位高权重的贵人,竟然有着如此不堪的身世,更让她始料不及的是,为什么选择告诉自己?
“拿过来吧,正好有些饿了。”
黄二娘像往常一样站在边上为他添酒夹菜,心里有种忐忑的不安,因为她知道,招抚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背后有什么深意,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现在的日子,对她而言,就是天堂。
“莫担心,是好事。”姜才的笑容有些勉强,看上去就像挤出来一般,她的心里不权没有轻松,反而愈加紧张了。
“你呀。”
姜才无奈地放下酒盅,从大案上拿起一封文书,已经拆封过了,他将正文连同封皮一块递了过去,黄二娘愕然地接过,她识字不多,但是正文的抬头一看就明白了,“家仆黄氏放籍文书”,她犹自不敢相信,直到最下面的那枚鲜红的官府大印,进入眼中,才明白这不是做梦。
逃了二十多年,早就当自己死在外头了,没曾想,先是消了自己的罪责,成为相公府里名义上的家奴,还没等见过家主,人家直接将她放良了,一文赎身钱都没要,这已经不是活命之恩了,简直就是再造之德。
“有了这个,你便可自行选择落户何处,不外乎三处,你的家乡嘉兴府,叶府故里台州,还有这里琼州,趁着抚还能主事,眼下就能帮你办了,二娘,你细想想,打算去何处?”
抱着那份犹如自己性命的薄薄纸张,黄二娘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姜才的话让她清醒了一点,此刻她能想到的不是自己落户在哪里,而是这份恩情,拿什么去回报,“扑通”一声,人就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做啥,快快起来。”顾不得男女之别,姜才一把将她架住,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责备,“就算要谢,你也谢错了人,此事是叶府东床刘子青的首尾,与某没有相干,不过你要是如此对他,只怕他会骂你。”
“你们都是奴的贵人,此恩此德,不知道如何回报?”黄二娘没有再坚持叩下去,眼泪却一滴滴地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顺手而为,谈不上什么回报”
到这里,姜才突然福至心头,黄二娘脱了奴籍就成了良人,成了良人就可以刘禹的这番心思还真是弯得可以,若不是还有别的烦恼,他还真的是乐见其成,左右一个武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便是此刻纳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却不成。
直到对方步履轻松地穿过后堂去,他才收起了一脸的笑意,二娘有贵人相助,得脱困境,自己呢?他姜才的贵人又在哪里,一股恼意就像乌云压顶,想人让躲都躲不开,打算干点什么排遣吧,一上眼就是那份让他烦恼的来源,姜才闭上了眼靠在了椅背上。
“招抚,招抚。”惊醒他的是一个哇哇乱叫的声音。
“施彪子,你不在城外好好操练那些新军,跑来老子这里做甚,先好,秋风是没有的。”姜才下意识地拿起案上的一包烟,揣入了自己怀里。
“瞅你那气劲。”施忠不屑地撇撇嘴,从背在背后的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条状物,“叭叽”一声拆成两段,从里头拿出一包,余下的都扔到了他的帅案上,自己熟练地撕开盖子摸出一根,拿起案上的火柴点着了,嘿嘿一笑:“尝尝这个,大中华。”
姜才眼都直了,一长身站了起来,望着那些散落的烟盒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就连声音都变了形。
“他回来了?人在哪里。”
“仓库下货呢,人倒是无恙,就是腿上似乎伤了。”
施忠有些奇怪,照他看来,听到这样的消息,招抚即使不飞奔出门,也肯定会放下一切先去看看,可是姜才的脚就像是被人埋在了土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有事?”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是直肠子,哪有什么看不出的。
“一早到的,你看看吧。”
姜才拿起案上的一封文书,神情落寞地递了过去,施忠疑惑地接过来,立刻被那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就连手上的烟烧尽了也没有察觉,直到灼痛皮肤的那一刻。
“itand。”
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刘禹忍不住拽了一句英文,当然,得到的反应不是如潮的马屁声,而是大惑不解的白眼。
核载六十吨的六轴重卡连同后面的拖车,超长加上超重,这一趟足足运来了四百吨的货物,好在两个时空的仓库地基都砸得很硬,饶是如此,车子出现的那一刻,附近的军士都感到了一种明显的震动,等到发现那列钢铁巨兽,已经吃惊地不出话来。
这些人还都是见过场面的,如果换成新手,止不定就已经吓得夺路而逃了,余下的事情,就不需要刘禹来操心了,这些军士们自然知道哪些东西该放到哪里去。
由于施忠自告奋勇地跑回了城去,他只好暂时代替一下监督的工作,大部分军士都是熟人,刘禹一边抽着烟,一边倚在柱子上和他们开着玩笑,奇怪的是,等了良久,姜才这个主官居然还没有出现。
“侍制,别来无恙。”
“君衡兄。”
没想到最先找过来的,居然会是海司参议陈允平,刘禹笑着朝他一拱手,人家是来帮忙的性质,并不是他的下属。
“没事就好,你却不知,那日凶信传来,所有人都像散了架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好在天佑忠良啊。”
陈允平拉着他仔细地看了一圈,直到发现零部件基上都在,才长出了一口气,倒是让刘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自己的地盘,不需要装什么逼,对于这种赞誉,他连逊谢的话都不出口。
“海司的船队走了十多天了,因着你没有消息,某也不好抽身就走,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有些账目上的事,应该移交与你了,你看是自己来呢,还是托个人去某那里?”
接下来,陈允平的话就让刘禹吃了一惊,对方一直在这里帮忙,掌管的事物非常多,比如这个仓库的总账,姜才那些大老粗是没办法弄的,只有他这个文人才行,这里的价值有多大,别人不清楚,陈允平是一清二楚的,刘禹当然不会认为其中有什么猫腻,那就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的银钱都运来了?”这么一想,他就有了些明悟,见到陈允平点点头,其中会发生什么自然不问可知。
以前这里不过是个流放之地,就连朝廷任命的知州都不敢踏足,当日姜才叙功之时,由一个副都统连续跳了三级,主掌一州三军之地,又加上了五品的防御使,仍然被人认为是亏待了,其凶险之处可想而知。
但是现在呢,市舶司已经不再停留在纸面上,港口、码头、公路、房屋建设如火如荼,眼看着又是一个泉州即将出现,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摘桃子了,对此刘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否则他何必处心积虑地要求去主政广东?
眼下么?刘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是误打误撞也好,是天意也罢,这块土地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谁要想再从他手里夺去?都不可能,陈允平见他反应如此平静,心中的佩服又加深了几分,面上却是更加焦急起来。
“为首的是荣王之子赵孟松,还有几家权贵的亲属或是管事,一个个的来头都不,他们找过某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想要推举某任这个知琼州。”
倒不是他有多么清心寡欲,一则这里的一切是怎么产生的他一清二楚,二则身为海司属吏,去哪里还真不是他一言能决,三则这些人的试探意味太明显,根就没有多少诚意在里头,打得什么主意还用得着吗?
“那就恭喜君衡兄了。”刘禹笑着一拱手。
“你又何必来打趣某。”陈允平苦笑连连。
“非也,某得是实话。”
刘禹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看到其形制的一瞬间,陈允平就直了眼,他当了多少年制司属员了,这种事物一看便知,要知道海司也是路臣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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