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想做什么?
这个疑问同样萦绕在怀都的心里,身为宿将,对于宋人的进军鼓自然不会陌生,以骑军为先导,大队步卒押后,这样的战术并不出奇,让他疑惑的则是宋人的急切,竟然还在他们之上。
倒底是女人统帅啊,一点都沉不住气。
眼中的那面赤色的大纛越来越近,边上的告旗清晰地标明了来者的身份,他一时间有些好奇,想要亲眼一睹这位传说中的女将,究竟是个什么面目,因此连将令都未曾发出去。
纵蹄如风,愈来愈近,来者的胯下是一匹罕见的波斯骏马,火红色的马背上是一个明艳无双的身影,大红战袄外头罩着明晃晃的山纹铠,凤翅盔上一丛红缨随风飞舞,整个人马犹如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分外动人,就连对手都看呆了。
“一百五十步、一百三十步、一百一十步......”随着马身的起伏,雉奴在心里估算着,手中攥着的一支羽箭上,已经裹上了油布。
大约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她坐直了身体,用另一手上的防风打火机,将油布点燃,然后摘下骑弓,搭箭上弦,一边以双腿控马,一边缓缓拉开了弓弦。
从空中来看,她和身后的骑军呈一个正面的楔形阵,是典型的骑兵冲击阵型,而一马当先的她,与身后的大队隔着三个马身的距离,只听得“嗤”得一声轻响,弓弦被一股内部的拉力猛地收紧,将那支燃烧着的火箭射向了天空。
与时同时,她已经冲过了八十步的范围,即将接近蒙古人的骑射距离,就在此时,她将腰身一拧,双腿用力一击,胯下的马儿犹如探知主人的心意,立刻从直行改为了侧向,她看也不看地伸手后探,从箭囊里抓出一只羽箭,攥在了手中。
火箭就是信号,身后的三千汉家骑兵马上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边跟着自家主帅改变方向,一边纷纷射出手中的箭支,霎那间,无数道明亮的火迹划破天空,飞向鞑子的大队人马当中。
“不好!”玉哇失在火箭上天的一刻,就觉出了不对,这一片战场他曾经搜索过,可万万没有想到,宋人没有在表面上做文章,而是把文章做到了地下。
一般来说,使用火箭的目地只有一个,引燃散在某处的火油,否则他们用不着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发射,因为,八十步左右,已经是骑弓射程的极限,基本上伤不到人。
果然,第一支火箭插在了离着最近的蒙古骑兵还差着两三步的草地上,那些骑兵无不报以嗤笑,感觉这些宋人就像是孔子门前掉书袋,关公面前耍大刀,论骑射,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岂能被汉人吓倒。
七月流火,即使是在北方,太阳依旧表现出了噬人的威力,水汽被腾腾的热浪所蒸发,就连青草都显得有气无力,而那支插在泥土里的箭支,一丛肉眼看不清的火苗慢慢地烧灼,随着油布滴下来,落在了深色的土壤中。
“噗”得一声,就在这些蒙古骑兵们的笑声中,焰苗突然间腾空而起,宛如从地下喷出来,很快就蔓延开去。
“地上有火油,快退!”玉哇失焦急地大喊着,前面的骑兵们纷纷拔马后撤,顿时就与后部的主力挤在了一块儿。
这时,宋人的骑军已经完成了阵前的转向,整个队伍从蒙古人的阵前横扫而过,冲在最前面的雉奴射出了第三轮,无一例外都是用于点火的火箭。
从天而降的火箭将他们身前八十步左右的一片区域插得密密麻麻,那些不断升腾的火苗,在两军之间形成了一道火墙,更多细小的火苗顺着草丛向前延伸着,却并没有想像中的扑天大火。
乱成一团的蒙古骑兵让处于阵中心位置的怀都皱起了眉头,火攻不是什么新鲜玩艺,对于野外的战场来说,效果其实有限得狠,至少在他的目力所及,自家骑兵还没有一个因为火烧而倒下的。
宋人煞费苦心,将自己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放一把火?让军中产生混乱,然后自相践踏,阵形崩溃,四散而逃?如果这个女将真的如此幼稚,又怎么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他从来都不会去低估对手,更不会对军中的混乱无动于衷,见此情形,马上传下命令。
“吹号角,命前军扎住阵脚,本部依次后退,本帅倒要看看,宋人的火能烧到哪里去?”方圆二十多里的范围,两边又都是河流,他根本不担心,就算宋人有钱,将火油遍布整个三角平原,大不了撤出去就是了。
当务之急,是稳住军中的混乱。
号角声就是军令,玉哇失对于主帅的反应速度佩服不已,倒底是宿将,一眼就看出了虚实,他当即下令自己的所部,不要急着后退,给后面主力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看到地面上一条小小的火迹正在快速地从马身下穿过,很明显,那是宋人有意识散下的火油,可奇怪的是,火油的量不足,火苗也不算大,连马蹄子都没能烧到,这样的火势有什么用?
带着这种疑惑,他四下里张望,立刻就发现了,无数条类似的小火迹,正在流水一般地穿过自家的军阵,因为实在不太明显,又没有什么杀伤力,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玉哇失那颗敏感的心被触动了,他莫名地想起,在狮子口的那一战,扮成海盗的宋人水军,宁可与敌偕亡,也要将他们的船只炸毁时的情形。
炸毁!
他的脑海里突然间灵光一现,似乎摸到了某种头绪,就在此时,一束小小的火迹停在了不远处,发出细小的“嗖嗖”声。
这个声音,与那个宋人最后滚落的木桶,实在太过相似了,让他时常在梦中想起。
“轰!”地一声巨响,梦里的那种情形,竟然真实地在眼前发生了,只见一个骑兵连人带马被炸得腾空而起,伴随着大量的泥土,重重地落下,四周响起了一片哀嚎,夹杂着战马的长嘶,一瞬间响彻了小小的河谷平原。
玉哇失心神俱震,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千算万算,宋人的意图竟然在这里,没等他回过神来,源源不断的爆炸声次第响起,每一处都在拥挤不堪的蒙古骑兵大队中,陡然受惊的战马顾不得主人的控制,没命的四下奔逃,又进一步加重了这种混乱的趋势。
一万人的骑兵队伍,连同双马的配置,就是两万匹军马的体积,将这片小小的三角地带挤得水泄不通,地上那些早就埋好火药罐子,此时正是发挥出最大威力的时候,就算只是后世用于爆竹的粗火药,也挡不住这么多只穿了轻皮甲的人体,一时间,到处都是人仰马翻,断臂残肢乱飞的情形。
完成了这一切的宋军骑军,重新集结在他们的统帅身边,雉奴放下手中的骑弓,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看着鞑子骑兵混乱不堪又走投无路的惨状,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蓦得流下。
“宁哥儿,你听到了么,这是送给你的祭仪,一万颗鞑子骑兵的人头。”她仰天暗暗祝祷了一句,再回首时,面上已经没有了悲伤,只余下清冷。
“打信号,全军出击!”
爆炸声起,不但当中的蒙古人乱成了一团,就连后头的宋人大军也是目瞪口呆,整个大地就像沸腾的开水一般,地动山摇,令人难以想像,任是谁也不曾想到,那些经由他们亲手埋下去的小小罐子,威力竟然恐怖如斯。
于是,从齐宝柱这个一军都指,到下面的普通士卒,都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连绵不绝的鼓声,也随之停滞下来,直到远处传来主帅的信号。
齐宝柱从一脸呆滞当中首先反应过来,他兴奋无比地挥起手中的钢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
“击鼓,前进!”
没办法,爆炸声笼罩了一切,不这么做,根本听不清楚。
听到他的命令,整整二十八面双层牛皮大鼓,被傍大腰圆的力士们一一擂响,“咚咚咚”有节奏地敲击在诸军将士们的心中。
身前的前厢首先动了,一万二千五百名忠武军将士,拔出插在泥地里的长枪,一手举起身前的方盾,踏着整齐的鼓点,依次向前迈步。
他们的装备经过了更新,身上的护甲换成了更轻更坚固的工程级聚脂纤维塑料,同样材料的头盔做成了遮檐型,有点像是后世一战时英军所戴的那种。
手中的长枪不再是便宜的红缨枪,而是换成了一体成型的高强度枪杆和涛模枪头,专门可用于对付骑兵的冲击,至于那面一人高的方盾,则与远征军一样,用得是五公分厚的透明防爆玻璃,远远看着就像是空无一物。
换下来的自然都归了那些乡勇,这些崭新的装备,给了军士们更大的勇气,在野外直面鞑子的骑军,换作之前,是想都不敢想像的一件事,如今,他们眼里,远处那些人,只不过是一群垂死挣扎的蝼蚁罢了。
包钢的长筒皮靴重重地踏在泥地上,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被他们毫不在意地踩进了土中,气势如虹的宋军步卒,在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发起了突击,无数支长枪被放平,嘴里高喊着战斗的口号,甚至压过了巨大的爆炸声。
“杀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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