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不花带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消息是一早就传回来的,那已经是半年多之前的事了,忽必烈集结大军南下,企图灭亡宋国,可是一晃大半年过去,依然没有捷报传来,而东道诸宗王也和他们预料的一样起兵反叛,却在短时间之内就被剿灭。
这些消息,通过信鸽,很快就能传回去,可他还是亲自回来了,为的是,将自己的判断,回报给主君,有些事情不是只言片语能说清楚的。
“大汗,如果没有宋人,我也许再也回不来,他们并不像传说那么懦弱,他们拒绝了忽必烈的条件,才引得大军南下,我在大都城里打探的消息是,他们不但没有投降,反而打了几个大胜仗,忽必烈连很近的山东都没能保住,他们不得已,只能调动辽东的军队去试图镇压,双方陷入了僵持,辽东的乃颜余部趁机死灰复燃,只是他们人马不多,察必有意用婚姻来招降他们,也许这些天就能达成协议。”
“你是说,乃颜投靠了忽必烈?”这个消息,是最新才发生的,他们并不知情,海都诧异地问道。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东道诸宗王,就是预言中的希望,他们的行动,将直接威胁大都的侧翼,是忽必烈决不可能放过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那么快,在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叛乱就被阿塔海的大军给镇压了,好在乃颜自己活了下来。
“也许只是权宜之计,他们人数太少,不足以造成太大的影响,忽必烈也许会将那些部族还给他,乃颜不是一个能甘心臣服的人,双方迟早还会有一战。”
海都沉着脸没有说话,这样的判断,不足以影响西北的战局,最好的机会,已经被他们错过了。
早在半年之前,脱不花就向他们建议,向着蒙古人的故地,哈剌和林进发,可是半年过去了,他们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被伯颜分别击破,以昔里吉为首的叛军,形势早已经大不如前,还得仰仗他们才能支持下去。
虽然,他们有着两大汗国的支持,还有钦察汗隐隐站在后面,可象这种毫无收益的战争,不仅国内的部民怨声载道,各个盟国也是颇有微词,毕竟人家的支援也不可能是无限,不求回报的。
而且,战争打的就是钱,这就是为什么,双方打得如火如荼,海押立,这个位于东西方商道上的重要城市,依然如此繁荣的原因。
来往商队的税收,是海都统治的重要基础,也正是因此,对于任何商队,他们都表示出了足够的善意,并没有过多地苛责和刁难。
只有商人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物资,特别是战争所急需的铁器,每一仗都是一个巨大的消耗,而他们能补充的只有人和马。
脱不花的意思很明显,可海都却不能让他说出来,特别是当着笃哇等人的面,因为这个决心不容易下,于是,接下来,议事就变成了接风,在他的宫廷里,一道道的佳肴被端上来,没有人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里面发生的一切,被敏感的脱不花看出了几分,毕竟席上唯一不快乐的女孩,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痕迹,他一面喝着酒应付众人的问话,一面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少女。
“忽突仑,这一次,大汗看来气得不轻,你不是把宽阇给打了吧。”
少女看了一眼对面的年青人,不屑地撇撇嘴:“打了他,阿瓦只会夸我。”
“那就是更严重的事了,让我猜一下,你不愿嫁给他,对吗?”
“这里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有阿瓦装作看不到,说倒底,女孩对他来说,不过是别人家的人,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忽突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却感觉不到,因为怎么比不上心上的伤痛。
“他爱你,但是他更需要你的帮助,忽突仑,这是你的责任。”
女孩的眼睛忽闪着,尽管半边脸颊肿起,依然无损于她的美丽,脱不花注意到,她的手上紧紧撰着那条链子,似乎生怕被人抢去。
“这条链子,看着有些眼熟,你是在哪里得到的?”脱不花状似无意地问道。
“一个汉人,你也见过它吗?”
“我不确定,但是有些印象。”
少女见他这么说,紧紧地追问道:“在哪里?”
“大都。”
“啊。”
少女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突然站起身,离席而去,脱不花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在海押立,察合台汗笃哇有自己的别院,当宴席散去,他带着儿子宽阇离开时,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人。
“尊贵的大汗,安童向你致意。”
“年青的智者,你这是从哪里来?”对于这位传奇人物,四杰之首木华黎的直接血裔,他一惯保持着礼遇,哪怕对方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屈居于此。
安童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稍稍犹豫了一下,被笃哇看出来,笑着打趣道。
“看来,我们的海都汗很器重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去我的府邸,喝上一杯,我有一些问题,可能需要你的智慧。”
“对不起,大汗在等待我的回报,不如改天好吗?”
安童本以为婉言拒绝,对方就不会再纠缠,可是没想到笃哇却锲而不舍,神神秘秘地说道:“请相信我,他今天太忙了,不会有时间召见你的。”
“为什么?”安童有些不解。
“我猜是他心爱的女儿,伤了他的心,又或许是一个重臣,从大都回来了,你明白吗?”
“脱不花?”
笃哇点点头,安童明白了,此刻海都一定在和脱不花谋划着什么,自己不方便与闻。
“那就恕我不客气了,安童谢过大汗的招待。”
“这是我的荣幸。”
在这个国度,笃哇没有丝毫大汗的架子,热情地与他一块儿,走向自己的居处,转身的时候,安童的视线在那座宏伟的宫廷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着复杂的神情。
宫廷内殿,有着明显中亚风格的圆形廊柱,撑起了一座拱形的穹顶,上面绘着精美的图饰,这是来自于花刺子模人的杰作,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海都喜欢赤着脚踩在上面,柔软而细长的羊毛,就像青青的嫩草,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最忠心的臣子,长子察八儿、次子阳吉察儿、嫡子斡鲁思等几个成年的儿子,以及远道而来的脱不花。
“详细说说,你对宋人的看法。”
海都没有在当中坐下,而是在中间走来走去,他喜欢这样子来思考问题。
脱不花盘腿坐在毯子上,不多的酒意,让他的脸庞发红,眼神却清明如昔。
他从最开始说起,受到大都城某个有势力的色目商人邀请,绕道漠北草原,辗转来到了辽东,还没有等见到乃颜的面,就在辽河边上遇到了一场战斗。
“参与袭击的,除了当地的马贼,还有汉人,以及伪装成海盗的宋人,这一点,我是在被他们掳到了大都城,才发现的。”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等级很高的宋人使团,为首的是个年青的男子,身上有着不逊于我的高位,他向我展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一个与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有着强大实力的国家,他们富有,却缺乏攻击性,对于塞外的草原没有野心,与这样的国家结盟,对我们只有好处。”
“可是你说过,忽必烈集中了一百万人,去攻打他们。”发话的是他的长子察八儿,一个高高瘦瘦,看着不怎么壮实的男子。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我在那里呆了很久,亲眼见证了大都城里的一切,忽必烈留下他的长子真金,亲自带领着数不清的队伍出发,经过了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使那个国家屈服,大汗,十六年前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海都沉吟了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你是说,蒙哥?”
脱不花点点头:“当年的蒙哥汗,发动了史无前例的大征服,他亲自带着大军,却连一个小小的山城都没有拿下,还战死在那里,宋人或许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懦弱。”
一百万人,对于不精算术的蒙古人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难以理解,海都无法想像,如果伯颜带来了这么多人,他还有什么路子可以走?
“可是他太远了,根本无法帮助我们。”
脱不花并不赞同这种说法:“一百五十多年前,宋人曾经与金人结盟,那个时候,他们的中间隔着一个庞大的辽国。”
“五十多年前,宋人与我们蒙古人结盟,那时候,相隔得更远,金国的强大,曾经是草原上的噩梦,可是最后的结果呢。”
“为什么,如今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共同对付我们敌人,可怕的薛禅汗呢?”
海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宋人有着与敌人的敌人结盟的习惯,哪怕吃了亏也会乐此不疲,而重要的是,这个未来可能的敌人,要比忽必烈好对付的多。
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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