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江坐在那里又想了好一会儿,一双手隔着淡白印花长绸裙在腿上反复翻复作捻转交叉,显出她的心海并不平静。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了扭转n被境外势力操控的反战n。而n境内的资讯传播要么受控于苏伊尔王国、非常暧昧,要么就已经为反战环境感染、面对须臾的安排消极怠工,再者便是受到联合的抵制。
计划可以解决许多分配问题,但现实有其牢不可破的法则在计划之外。
在这种局面中,一个掌握许多渠道的局外人的她反倒可以帮到这些人们。在n的支持下,她可以充分利用到她的所有外界渠道。
可这是她该做的吗?
“我很明白联合正在发起一场不正义的战争。可是n与世界的战争无关吧,反战是好的、好的。而对于普通人,陷入全面战争的动员之中,应是不幸的吧?”
她继续搓着手,不时抬头看刹那,又转眼向窗外雪与铲雪的人,慢吞吞地说:
“sr从监视者集团手中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仍有一些我自己的想法希望能得到你的指正。”
刹那听罢,也不恼,又道:
“你觉得他们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他示意窗外的一切。
绢江靠着窗,真诚微笑:
“我觉得他们现在平静的生活就很美好。”
“你在战争爆发后,有采访过他们吗?”
“这没有,对误入天人领域的我而言,这段时间我都在收集天人的材料、采访那些天人的成员们。因为禁令解除了,我希望能撰写出揭幕天人真相的报道,期望通过须臾的审核。”虽然解除禁令,但并不代表完全放开审核、任其行动。
她娴静的表情很快转为沉思。她并不是个蠢人,只是经常缺少信息的渠道、又容易忽视自己现在所看不到的。
“我听劳勃先生说过在联合与人革联的战争爆发后,三大联合趋于去国际化说是因为原本就是自给自足的经济实体,面对与人革联的联手,干脆断绝对世界环境的依赖,这个影响已经蔓延到n了吗?”
n建立的时间还短,所需的建设也多,通常依赖电子信息产业与初级加工与外界进行贸易交换,并非是能做到自给自足的实体。
至于去国际化这个倾向在国际上的讨论不休。在前两百年,若有人说起去国际化,大致得到的只有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但事实上在世界上几次大萧条发生时,经常有所苗头。
尤其如今大量国家合并形成三大前所未有巨大的世界阵营,去国际化就意味着自身阵营的一致性和统一集中加剧。
甚至,由于世界大战的爆发,地球最终的霸权即将逐出,然后就是绝对一统。于是去国际化,也就成了真正的国际化,世上将只剩下一个国际。
曾经的战争,中立国可以n于大量阵营与国家间发一笔不小的战争财,现在却可能彻底被排斥出国际的行列里。
nn有这种底气。
刹那不置可否,不知道想到别的什么,突然有些莫名的厌倦与丧气,强提起精神继续说:
“绢江,你觉得是什么保障了他们现在的生活以及我们现在的从容?”
绢江低头沉思,她也有她的认识在。
人并非能够独居的野兽,小至家庭、大至家国,正是凝聚为团体才能从竞争之中脱颖而出。
答案应是这个吧?
她动动嘴唇,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神飞物外。
“那你觉得他们能一直平静下去吗?”
然后她听到少年人接着问。
于是她在窗户的影子下说:
“这就涉及到我另外的疑惑固然阿勒汉多洛科纳曾经做过许多恶事,造成许多牺牲,窃取天人的成果为己用,并且敌对sr。但是倘若他以他的方式将世界统合,就像历史上那些雄韬伟略的帝王一样”
她说不下去了,但仍硬着头皮在发声:
“也就都是可以原谅的吧?倘若他能创造的确实如他在电视上所说的和平、平等与幸福的未来,那么、那么也不是坏事吧?”
“是与不是,终要打过一场才能见分晓。在水落石出之前,难道你忘却他作为野心与阴谋家的活跃,却为了避免纷争而向敌人乞讨他的怜悯、寄希望于对方的良心、期待他在未来可能的所作所为吗?难道正在争夺霸权的一方宣称将守护和平,作为新闻工作者的你就简单相信、却不相信自己的决定与自己所能够创造的未来吗?”
“我明白。”
娟江在极度的紧张中天真了。
白雪之侧,少年人的声音格外清冷。
“另一方面,或许对天人的采访误导了你。可是sr已经不再是像天人那样纯粹而超然的组织了。”
“超然?”
“sr已经是被拘束于这片土地之上的向天高举者,而非一开始就超于世间并能一直超于世间的审判者与监视者。”
明明刹那的声音平静得就像粘在玻璃上的雪花,但绢江却分明能察觉到其中感情的洪流。
那少年人瞥了一眼阴郁的天穹,接着说:
“最初伊奥利亚设想中的天人并不包含亲自进入、生产以及革新世界万物的企图,仅是假装来自世界外的力量迫使壳中之鸟早日孵化,最终一切仍要由天人以外的人们自己做出选择。但sr却在我我不知道这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这只能留待时光的证明在我的判断下,为了直接改变而落入这悠悠凡尘里,与这世上全部的人类斗争、合作,挣扎以求孵化。”
“所以不是天人,而是以sr与n吗?”
他点了点头。
窗外的除雪声停了,她不知怎的,环顾四周,又盯着刹那,终于下定决心说:
“我会努力的。”
除了努力完成优秀的报道外,也意味着她将利用她曾作为世上有数的传媒企业nn的优秀新闻工作者所结识的全部渠道。
说着,她又想念她世上最后的家人了。
扭转受影响的n环境并非一人之宫,绢江所扮演的也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支点。
另一方面,突然展开的轨道电梯争夺战,持续的时间出乎意料得长。
联合给脱欧各国的援助在一个微妙的水平。至于以欧洲大陆国家为主的现状更是一团乱麻他们甚至到现在还没完成军队成分的分离。
“我们军队本就是从各国征役并打乱国籍统一训练生活的,当战友兵戎相见时,总有抵触情绪。”
向上级报告的过程中,卡蒂的面色平静,心底焦躁不安。
她如今的上级也是位罕见的女军官,掂着下巴、转过椅子,用指关节轻敲桌子,垂着眼皮,神色如常。
“原本以为围绕轨道电梯建成的利益一致的国家联合,最终却轻易地破灭了。想要消解各国独立性的军队混编这时竟成了巨大的败笔。”
只要下定决心,一切阻碍都不是阻碍。
“你先退下吧,卡蒂,马上会有对你的新安排。”
卡蒂在轨道电梯保卫战中表现出色,即将升迁,根据她直属长官的暗示,她可能会被调到莫拉利亚共和国去。
莫拉利亚共和国,以民营军事企业之多著称的国家,正摇摆于与脱离之间。其中最大的民营军事公司rs与现任n的合作尤其紧密,提供了许多新型武器。
荒漠已沉醉于最深的黄昏色中,轨道电梯耸立于白昼与夜晚之际。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了。”路易丝的母亲,哈勒维夫人再也没有往日的从容欢乐,脸庞上只有忧虑。
“可战争还要继续。”
他的丈夫正和rs联系。
那本小小的写满批注的笔记正摊开在面前。它从自然回归主义提出者到其后人、再到绢江手中,又被路易丝拿到,最终落入哈勒维的手里,这段因缘也是奇妙了。
“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这么一个组织。rs当初还为其所用,与sr发生过斗争。”
在刹那等人进攻天使宫的路上,毫不知情的rs曾以被雇佣的关系涉入,并损失了一艘武装太空船。当时情况微妙,n粒子阻断一切长程通讯,执行任务的个体也尽是被培养的死士,得不到真相就被击倒。
一无所知的rs本部在事后得到了丰厚的报偿,但对此始终耿耿于怀,积极调查。
紧接着就是人革联、n与nr起冲突,作为幕后nr的赞助者,干脆断绝了与n的合作危险物品的轨道电梯运输,接着又发现各个赞助者之间互不和谐,在预见nr被全球性反对与毁灭后,及时抽身而出。
在这一系列事变中,许多头脑顶尖的相关人士可不是什么都猜不到的。
“世界可不是天人执棋操控的舞台!”哈勒维夫人又翻过一页,道,“那三百年前的贤人伊奥利亚、就在这页设计并构建木星远航的基础,在后来被完善后就是木星计划的雏形。木星计划也是蹊跷,现在想来,是否与天人有关?他们在木星又要做什么?”
等她的丈夫挂断电话后,哈勒维夫人又问他:
“rs那边如何?”
“他们的态度很微妙,不是很想上告n,而是希望与天人合流牟利。”
听罢,路易丝的母亲露出嘲讽的笑容。
痴心妄想。
倘若不是rs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一点天人的技术并用在制定式的改造中,他们根本无心与这么一个军火集团合作。
可既然知晓集团得到了,他们就想要撬出其中全部奥秘。
“对了,路易丝现在如何?”
“又跑去日本去了。”
哈勒维夫人以手指卷起一缕发丝,叹气。
“那个介于两大联合之间的经济特区吗?”
“嗯。”
“那里也好,暂时应该不会出现超出n的形势。”
哈勒维夫人摇了摇头,轻声说:
“原先的判断全部作废。现在情况还好,过几天,我还是把她接回来吧。”
他们原本料定的经济秩序崩溃后会在三大联合的厮杀中处于劣势,所以早作准备,但世事变幻远远走在他们预料的前面。
日落月升,时光易逝。
残阳大厦,下课铃响,转瞬间人去楼空。
路易丝告别朋友后,趴在桌子上,长长呼气,撅嘴嘟囔,声音含糊也没人听清。
以前的平安夜,她都和父母长辈一起,现在已是独在异乡为异客。
整理书的沙慈眼珠一动,若有所思。他现在也是半个孤独的人,也想到认识的人群里许多相似的人,便有个主意。
于是圣诞以前最后的夜晚,路易丝配合沙慈在他家中举行一场简易的同学聚餐。
邀请的许多人没来,也有许多人来了。
来的人都是出于各种理由暂时家里没人、或是留学日本不及归的宇宙工程学学生,与沙慈或路易丝的私交很好,拥有学生时特有的纯洁无瑕的友情。
其中,尤其是男生正是热血方刚、关切天下事的好年龄,就在这时候谈起战争时局来了。
一个印裔的面色难看,神色忧虑:
“联合过锡兰岛后,直入印度腹地,人革联防线在这里几乎全面bnpn,也不知道我的家乡怎么样了。”
现代的s战争很少会无端波及平民。但误伤与破坏生产的情况从来不少。即便人身完好,但流离失所、无处可依又与死了何异!
他难过地想。
他的家庭在线上联系时,只告诫平安,并要求他暂住经济特区日本,不准归来,之后断断续续,现在已无音信。
“没事的。”
沙慈苦笑,和几个伙伴一起和声安慰。也有联合人冷眼旁观,闷声不说话。
但这人的情绪却突然爆发出来:
“不要安慰我了懦夫不用安慰也能生存!懦夫正是在逃避中乞讨安慰的!我我,我只是个胆小鬼!我早该回国,怎该在这里蹉跎?”
琳琅点缀的圣诞树下,沉默与压抑的气氛,蠕动的嘴唇到底什么也说不出。
突然门铃声响了好几次,路易丝便作笑容,说去开门。
门外的两人已经聊了一会儿了。
“妈妈!还有绢姐!”
开门时候,看到这和蔼聊天的两人,路易丝神情大变。
两位成年女性一者笑含蓄,一者笑大方。接着路易丝看她们的笑容逐渐僵硬,头轻幅度摆动调整,不知在看什么。
是因为我吗?
她万分紧张地想。
正打量自己时,她不经意从她们的眼中看到光芒,然后她听到全城都在鸣响尖利如泣的笛声。
那是夜色下,不远的市郊,正在战斗的钢铁的战士们向互相放出的、名为毁灭的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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