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苍茫。
白日出于群山之巅,浮云、残星、月光、夜色,皆如初春雪融,没于玫瑰似的绯红中不见。
黎明的天地最是静谧,朝阳的光线难言其温柔。
风沙之中,钢铁的无头巨人独自屹立,看着地上人们的忙碌。
所有部队仍在紧张的任务中。打扫战场、回收武装、俘虏敌军、医治伤兵、统计损失伤亡以及修筑临时道路、排除可能有的危险。
利用地下都市企划的一期建筑进行的爆破塌陷作战中,很多紧急埋设的烈性炸药与电击器可能还陷在里面。民兵们按照须臾指导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小心翼翼地利用检测器排险和救人。
虽然是敌军,出于人道主义和国际条约,救还是要救的。之后的处置之后再说,大多不会很美妙。
机动战士的防护性能很好,驾驶员一般只是在剧烈电击休克,没有明显外伤,存活下来。陷入坑中的阿扎迪斯坦的暴徒式和长鼻式仍有许多价值可以利用,必须回收。
随行在机动战士之后的阿扎迪斯坦陆军数量很少,面对MS,组织不起什么有效抵抗。少数逃跑的,Raiser也管不着了。现在的Raiser没有余力反攻。
“这大坑应该怎么办?就放在这儿吗?”
提耶利亚从炮击型法统式里下来,摘下头盔,任由自己的长发在风中凌乱,侧首看到刹那前来,就随口问他,心里并没有指望一个回答。
“再往下就是地下水层了。”
刹那小步跑过来,嘴里还咬着面包。他一口把剩下的面包吞下去后,才说道。
发酵的小麦粉的浓郁风味配上爽口清香的酥油,再加上一点点果粒的点缀,冲入味蕾之中,让人的胃口一下子活了过来。
恶兆一式的缓冲能力并不好,刹那站立作战时候为了维持自己的平衡而受到的震荡很剧烈,他的双手、双脚都磨出好些皮外伤。
他摘下手套塞进口袋里,露出了手上紫红色的擦伤口,这引起了提耶利亚的关心。
“不要紧吧?”
“一会儿就好了。”
变革者的体质是惊人的。
提耶利亚这才转回头,回想起看过的资料,又云:
“由于二十一世纪和二十二世纪时候的无节制开采,这里的地下水大多干涸了。”
砂石、土木、被破坏的钢铁与砖瓦,都在这不规则圆周的大坑里深陷。
夏日的熏风不甘心人们享用早晨的清新,匆忙袭来,掀飞一带,便见尘土滚滚飞舞,折返朝阳里,起起落落间一片氤氲的深黄风沙。
孩子静静凝视着这一切,翕动着嘴唇轻声道:
“做个人工湖吧?”
这引来旁边许多作业人员惊讶的瞥视。
“Haro!Setsuna!Tieria!”
另一边,被刹那闲暇时候改装出简单飞行功能的那只哈罗抓着景观瓶颤颤悠悠地飞过来,一把儿砸到他头上。景观瓶随之而落,被刹那伸手接住。
提耶利亚一手把哈罗抓起,拍了拍这调皮的小家伙。
“我们来建一个人工湖泊吧?”
刹那看着手中景观瓶中的花,自信地强调道:
“沙漠很荒芜、但从小就习惯了。厌恶的情感存在心中,却连那是厌恶都不知道、因为无处可寻,没有比较……我觉得湖泊、树木、花卉还有那些小小的生灵们都是……很美的东西。”
他没有提及原野那本来贫瘠的风景,在上一世的后来,原野也荒漠化了。涉及到前世的记忆,是不能给旁人听的话。
倘若想象一片湖水寒波澄碧、濡湿鲜绿的土壤上遍布困倦的垂柳与肆意盛放的野花。待到落日时候,余晖下彻,万物的颜色在变动的光线中变化,柔和而宁静。这时与友人乘两三小舟泛波,远观林间幼鹿前来饮水,别是一种美丽。
以刹那的笨拙,描绘不来这种图景
他只是单纯地搜刮着记忆中的美丽,将其拼接,憧憬着心中美好的事物,并决意付诸于行动。
“那很好。”
短暂惊讶之后,提耶利亚考量了一下,点头称是。
那并非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一旁的执行总裁,把他们的话听在心里,插话道:
“我可以找我的朋友做相关的企划。我记得早在二十世纪时候,就有过沙漠人工湖计划。只是要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了,现在没有人力。”
阿扎迪斯坦的冒进(或者是……奇袭?)完全失败,把战争的形势一下子明朗化。
“这里的混乱不会太久的。”
刹那又掏出巧克力,一边咬,一边说道。
他急需要能量的补充。
绮丽晨霞色调变化,一时金光灼灼,垂和荒漠,融成一片。
“第一战术预报员那家伙受重伤,估计要退出接下来的指挥了。”
“他怎么了?”
执行总裁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
“跑到电磁发射井和别人一起安装炸药后,还呆在那里完成后续工作。广域电击时突发二次塌陷把他给砸成重伤了,强行给伤亡记录又添了一个人。”
……
灿烂温暖的阳光落到室内,一片亮堂。
“但是我们赢了,不是吗?”第一战术预报员躺在病床上,笑着说,“这不是一个神赐的奇迹,而是人类创造的现实!”
说着,又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发出一阵嘶嘶声,和笑声混在一起,使他的表情都扭曲起来。
这个世界上的奇迹有许多种。
但绝大多数只不过是买彩票中了头等奖一样的偶然性,就好比陨石天降、再落到敌人阵营上的概率也是有的。
人们常将这种偶然的幸运叫做奇迹,甚至将它看作是神的意旨进而崇拜这种偶然性。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情啊!
但唯独一种,把它唤作奇迹反倒是一种侮辱。因为这种奇迹是由生命、由生命自己奋力创造的必然,没有任何关于神明的概念介入的余地。
“这世上没有留给神明的位置。”
他笑着说道。
“既然一个全善的上帝允许了世间一切的苦难作为往生的试炼,那么他就在天国安静看着罢!就让他好好看着人类不需要崇拜任何神明也将迈向未来!”
说着,也有些黯然。加入Raiser之后,彻底燃起了他心中曾经理想的火焰,可现在却暂时无法继续参与,无法建立自己的功勋,没有比这对如今的他更难过的了。
诚英市一役,阿扎迪斯坦出动的八十台暴徒式以及六十四台长鼻式全灭。Raiser方以死七十六人、伤二百三十二人、恶兆一式、恶兆四式、恶兆五式严重损毁为结束。
相关情报传出去的当天,中东格局为之一变。
可是这个时刻、无关所有政事。
下午在诚英市原来的公共墓园里,一个老者气得浑身发抖,和提耶利亚争论道:
“你叫拉斐尔?那么拉斐尔先生你好,请允许我这个老头子这么说……你这样粗暴的做法不合礼法啊!他们是为了保护库尔吉斯而死的英雄,这样会上不去天堂!人的生命乃是从泥土中来,怎么能以烈火化之?火葬是恶魔的做法啊!”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人类的葬礼习俗之中固然有当初的先见性,但在现在,全数化作精神上的桎梏,变成强迫人接受的传统。
刹那、提耶利亚和他们身后的人群默然地看着这个遗存的老者。他在他的角度上确实是善良的,关怀人类的死后,愤而抗上。
可是——
光辉的白昼下,却是黑色的人流,凄冷的丧园,同等的愤慨和同等的哀伤。
“死亡并非是一种结束。”
提耶利亚暧昧而客气地说着。
人类记录的存在还不能暴露。
“事既成,老先生就这样吧。”
那老者无话可说,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又叹了口气。
打破某些传统的阻力逐渐浮现,步步艰辛,不得不依靠战时的特令、强制推行方便举动。
这场葬礼,没有任何宗教人士来抚慰。
化为灰烬的尸骨埋入大地之中,不祈求神明保佑他们的永生,也不祈求他们的灵魂保佑人间。
他们的朋友、家人以及同志一队队地献上采摘自原野的花卉,偶尔就传来几声忍不住的啜泣。
“他们能上天堂吗?Quanta先生?”
有个虔信宗教、又陷入过KPSA那次量子爆发的现任士官悄悄地问刹那。死者中有他的好友,这让他的脸色带着不尽的哀伤。
刹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颗柔软的心。
即使不再在意那些习俗,但仍然渴望着死后的幸福。
最初的信仰往往诞生自对自然的纤细而敏感的恐惧。
敬畏太阳、敬畏死亡、敬畏雷电、敬畏夜与黑暗、敬畏生育与**。
可全部这些在成长的过程中却不断异化,直到变成把人束缚的东西,并指使人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而奋斗。
为何、为何会如此扭曲?
人类创造信仰,人类扭曲信仰,然后人类利用信仰来操控人——
而人类何时才能超越信仰?
这个年幼而沉默的孩子退到一旁,看着阳光之下、死者的墓前堆积的花儿格外灿烂。
葬礼从来不需要雨水与晦暗。
他答:
“死亡并非是一个结束。当他们归来的时候,将会见到崭新的世界,不再哀伤的幸福的世界——那时的地上就是天国。人类也就不用再祈求一个天上的国度。”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来教你们不停忍耐去期盼死后永生的,而是教你们奋起、反抗当世全部扭曲的!
哀声戚戚之中,光阴斜斜地去了。
人散后,便是黄昏。
黎明的胜利好像还在脑后,眼前已只剩晚暮殡葬的忧伤。
残霞似血,静悄悄地沿着屋檐移动,把窗栏的影子拉长,将远处的万物带入夜里。
会议室内,刹那单独留下提耶利亚。
“我见到了O高达。”
他径直说道。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现实……因为这不是看见,而是在我的那种奇怪的想象之中,完整地浮现出其全貌。”
“那又如何呢?”提耶利亚以拳撑头,反问刹那,又摇头自语,“也不是,假设你的想象又是一次真实的情况,那么O高达可能是为了三代机的设计继续收集数据。也许哪个中东城市成为了他的战场把?这确实是值得注意的事情……天人……”
在他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任何对天人的关心,只有一种冰冷的考究。
刹那呆呆地注视沉思中提耶利亚,不知何想。
——我们的改变都很大呢。
他不禁走神了,思维飘向远方。
未来又会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前进呢?会比上一世更好?还是比上一世更差?
“你有没有在听?刹那·F·清英。”
提耶利亚发觉这孩子神情不太对,伸手在刹那眼前晃了晃,引得他不得不一阵尴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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