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此夜,又迎来白雪纷飞的季节。
初冬的第一场雪散入千万钢筋水泥之中,飞旋开来。
风行冷冷,风色迷漫,便使雪花与雪花相击,雪花与火焰相打,雪花与子弹相撞——
而稀疏的雪片被风一抬,就要悬在半空似的,慢慢的、悠悠的,仿佛失去了重量,迟疑地、缓缓地,直到人声在雪声中变形、呜咽,才念念不舍地落到地上。
“好快!”
卫兵们心中忍不住怀疑,过去有关Quanta其神秘的传闻在他们心里起伏。
“那真的是十岁左右孩子所该有的体能吗?”
刹那的速度早已超过了人类百米赛跑的纪录极限。
他的步伐没有任何的犹豫,在巷道间翻阅折转,仿佛是一个自在的精灵,在天地之间狂跃;好像不是一场生死的竞逐,而是一场轻松的跑酷游戏。
刹那手里那把枪子弹早用尽了,他随手往后一丢——却绝不会打错——直中最前卫兵的面门。
库尔吉斯圣训派教宗拉着一张阴鸷的脸,坐在武装车辆上,冰冷地听着战时汇报,心中怒骂一群废物。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时候Quanta和Raphael应该已经是他掌中之物,任他鱼肉。
可现在,什么都没做成。
在这个临时的叛乱集团之中,原第二军事顾问作为一个外乡人,地位较低。为首的则是这位原来圣训派的高层。
他在库尔吉斯恶兆战败之后,按照自我隐藏以保护自己的原则,举双手欢呼Raiser的到来,明面表示自己全力支持Raiser的治理,暗中则合纵连横,顶着须臾的监管和反宗教法令,用圣训派的几种古老传统中的隐蔽联络方式,联合起同样按照自保原则隐藏的圣训派残留势力以及大量信徒。
同时,数个国家已经出台相关法令:入境者不得佩戴搭载须臾的可联网设备。
这就让他有机可趁。申请出国通过后,他在AEU的一个民主国家与Raiser不满现时政策的高层偷偷密会。
这些Raiser高层在内战胜利以后,本以为自己作为开国元勋式的人物,足以身居高位,尽享权力的所有好处。
结果他们所得到远远满足不了他们的野心。
他们想要的是万人之上、是福及万代、是身居高位、是手握无限的特权!最好就是当那群无知“愚民”的神!再次也要能牟利百代富贵,而不是作为须臾的辅助顾问这样平平常常的在他们看来毫无价值的职位。
自然这些人就心生不满,决意推翻AI的“独裁”和Quanta、Raphael的“独断”。
这两方一拍即合,便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谋划,直到入冬时节,碰上全**备调整的时机,一举爆发出来。
“刹那·F·清英?Quanta?索兰·伊布拉西姆,那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哪里成什么气候!你们都抓不到吗?神明正在天上看着你们啊!Raphael那边呢?”
通讯里的声音一阵嘈杂。
信号干扰。
这个白帽子老头躁怒地挂断通讯,也不想再听那嘈杂的雪花,咬牙切齿道:
“又是那个技术——必须要获得!”
“我们是不是太急了?”原第二军事顾问扣着桌板,心中到处是不详的预兆。“一旦阿扎迪斯坦和其他军区调兵过来,也就难以为继了。”
“但也等不下去了!AI的系统建设得越完整,我们的结党密会就越难成行!必须要乘此时机抓获Quanta和Raphael,逼迫他们解除须臾,然后才能尽情施为!
我主在上,必会护佑我们成功!”
在库尔吉斯内战中期加入Raiser的一个中年圣训派信徒大声喝道。
正因为曾身为宗教高层,才知道关于上帝的一切全是同样人的装神弄鬼。
但也正因为身为宗教高层,嘴巴上这一套停不下来。
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在这里的卫兵是他们宝贵的虔诚教徒。
其他的军队并不会简单地按照他们的命令走。
“活捉、囚禁自然是最好的,但既然不行,那么死也要见到他们的尸体!”
活捉,就可以隔绝、囚禁,就可以假传命令,就可以慢慢地削弱、改造、窃取其权威。
但无法控制,那么至少要消灭!
至于之后如何面对那群乌合之众,那就……之后再说吧!
晚雪寂寞,天与云与山与树,皆现一大白。
一瞬、子弹擦亮夜空,刹那往旁边翻滚躲开。白衣之上全是合着污泥的雪。
追击部队不再留手,从各面合围而来。
男孩手抓窗沿,一个轻身翻越、跃入窗中,滑入床底,打开暗门,身入其中。
这个房间正是当初阿里·阿尔·萨谢斯存放他私产的地方。暗格之下还有一条隐蔽的地道,错综复杂,弯道与岔道很多,即使被追入,也可以轻易摆脱。
沙土沾身,来不及掸去,刹那就开始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狂奔。
须臾则立刻封闭这里的门窗。
追击部队随即使用相关武装破墙而入,片刻就发现了地道。
“有钻地炸弹或侦查机器人吗?”
队长问到。
“没有,自己解决!务必杀死。这是死命令。”
短距的一个小队传来回答。
刺耳的杂声让这小队队长一阵皱眉,最后无奈一声令下:
“啧——走!”
全员跑入地道不过二三十米,便有三个岔口。
“雪花与尘土……这里!”
可在空旷的地面都追不上,何况是此处的地道?
那个孩子在狭间自由地奔跑,抖落身上全部的雪与尘,甚至一脚踩到墙上,借力转弯。
“我们的通讯也被干扰了——”
耳机之中只能传来杂音,更无法把他的声音传给提耶利亚。
这条地道与阿里·阿尔·萨谢斯准备的应急逃生通道相连,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地下逃生网络。
重组KPSA时候,只简单地清扫整理过,并没有档案流出给后来的人。当初也没想到会用上,干脆就将其封闭,只防患于未然间稍微修整。
没想到今日却成了一条便捷的出路。
刹那快速回忆起离实验室最近的出口,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两脚直向黑暗的尽头冲去。
Aeon第一机动战士实验机构,启动了封锁措施,但内里不时微震,让几个工程师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Raphael先生……”
有人怯弱地唤其名。
提耶利亚站在能天使高达的高架之后,将几条线路焊连。
虽然他们拥有将近完整的高达制造资料,但受限于材料、工业实力和工程师水平,进展并不快。
全部武器和装甲都未完成。整机之中,大量系统都处于半成品状态,甚至一条手臂都还没装上。
目前的状态比上一世的战损能天使更差,但是——
能动起来。
“够了。我们能赢!”
提耶利亚合上盖板,站起来对着他们大声道:
“雷雨、天崩、报达、恶兆,哪一次不是奇迹!胜利与失败从来不是你们眼中的模样啊!”
话音未落,天花板的防护窗破碎,大量特种玻璃落下,引起胆小研究员的惊叫和躲避。
被须臾升起的紧急防护装甲被暴徒式以超振动刃切碎。
提耶利亚抬头,冷冷看着以Aeon独有的蓝白红三色涂装的暴徒式举起其手中的线性步枪,准备扫射其中。
他的眼中没有武器,唯有纯洁的白。
两者相对。
天上的雪与破碎的玻璃从破洞处悠悠落入。
干干净净的色彩之中,只带着一种冰冷的、死亡的意味。
一年又一年,也不知这雪白到底掩埋了多少死者与地狱——
长白纷飞。
这时的世界突然变得无比缓慢,就和那漂浮在半空中灿烂的白雪一样悠悠。
胜与败?
一切都在远去——
死与生?
一切又正将到来——
枪声快过了人的反应之声。
实验室内一切全在射程之内。
他不会闭眼去逃避,也无处可逃,只选择了然地面对这一切。
然后步枪在屋外墙顶的装甲上炸响其声。
无人机……不,有人驾驶!那无人机撞开了趴在天窗的暴徒式,让其落到了地上,使得枪迹偏移。
“开门、准备!”
他急匆匆地吼道。
直升机的所有武装都破不了暴徒式的装甲。
他看到那个男孩……那个少年从无人机里跳起、飞落,在干净的白雪之中,一起穿过天顶的窗,直扑入他的怀中。
强烈的冲击让两人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滚动,齐齐发出痛苦的闷哼。
密道离机动战士实验室最近的一处正在无人机操控中心内部。
须臾封闭出入口的情况,没有军队强行冲入,只是看守。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些无人机都还没装配武装,也没有人值守其中。
刚才正是刹那驾驶一架无人机从操控中心平台飞起,直冲准备射击的暴徒式。
“喏,我没来迟吧?”
刹那撑地挺身站起,来不及交流,笔直往能天使的驾驶舱跑去。
“哼。”提耶利亚摸摸撞地的头,忍着痛苦闷哼,“那就看你的了!刹那·F·清英。”
驾驶舱门慢慢合拢,他看到那个少年露出了危险的笑。
那嘴唇开阖的意思正是:
“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提耶利亚。”
舱门合拢,分歧的命运便归束为一。
入座之后,纷争的胜败已成一个定局。
他坐在其中,终于忍不住喘了几口气,以抒发其心肺部的乍痛。
激烈的追逐战凭他的体质也有些难过。
可熟悉的操控杆上,寄寓着无限的自由与力量。
Exia,这是他的高达。
“HARO!Setsuna!”
那个小东西也在这里等很久了。
“你也在期待一起战斗吗?”
哈罗没有回声,反倒放起了须臾合成的清澈女声的高唱。
那是刹那量子思考之中观测到(且不存在于当世)的乐谱的一则——
《もう何も怖くない、怖くはない》
歌名的意思正是已经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刚才是在和提耶利亚说话,可不是让你放这歌,这歌太悲伤了,要放也该放……破晓之钟吧?”
而且都是机械合成的声音,实在不好听。
日后,有时间的话,找他人唱唱吧?
显黑的肤色泛起奇特的金属式银白,少年在高达之中感受着自我的存在。
没有GN炉,GN电容器中粒子数也为零。能源不足的警告声密布屏幕,直至ELS的力量接管了高达的存在,在其蚀刻的电路中飞延,将GN电容器充满。
天窗开合,暴徒式们看到那个只手的巨人沉默地站立在其中。
——仅凭这未完成的机体吗?
他们在心中嘲笑,毫不犹豫地选择扣动手中的步枪。
“只有这个程度吗?也可以了。”
未完成的机体究竟是未完成的。
但已经足够了。
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就是埋在右手中的GN火神炮。
于是宛若残酷的天使,少年平静地宣说:
“EXIA,驱逐目标。”
连装甲都没有的裸露骨架向着天空挥过。
四道火神炮的光芒一闪,惊扰白雪的轨迹,直接命中了四台暴徒式的核心,引发剧烈的爆炸。
射击之中连力学因素也考虑在内,暴徒式的残骸没有一台滚进实验所里,统统朝外侧坠落。
雪在纷飞。
实验所里,那些抱头鼠窜的研究者和工程师一个个停下慌乱的脚步,看着这高达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出门外——
仿佛没有一切能阻挡他的脚步。
唯见地平线的尽头、夜在偷偷藏匿其身姿。
——人们之所以常选择在夜中行动,是否是因为畏惧白日的光明?
赢不了!
地上的人们满是绝望。
这个世代最大的教训就是一切常规兵器都赢不了机动战士。
四台暴徒式在他们的身边坠毁,火焰的亮光划破天际,作最可怖的绚烂。
那台连样子都没有的裸机走向前来,甚至能看到其中的线路。
可是疯狂的士兵们不停地扣响其扳机也打不到——GN护罩防护——短暂的狂热直被幽幽夜雪冷却。
——夜晚正是生命的母亲,隐蔽、躁动、疯狂而充满污垢。
最终没有任何神明回应他们的祈祷。
唯有高达在大地之上前行。
有的抛下武器,表示投降,被那些临时充当警备队员的工程师关押。
有的便是死,回归人类灵魂的记录。
火神炮将那几辆载满了幕后人员的武装车辆破坏。只有数个人勉强逃离,在地上无力地滚动,又被擒住。
“Quanta!”
原第二军事顾问在地上下跪求饶,痛哭流涕,不停地赞美刹那,又不停地贬损自己。
——黎明可真远啊,人类何时才能到达未来?百亿的昼、千亿的夜,亿万的星辰升上高天,又在一次次的黎明中沉落。
——而生命在时间之流中不断绵延。
唯见过去紧紧咬住未来,逐渐膨胀,直至无限。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
“我不会杀死你们,你们的审判将交由须臾。”
死亡并非总是最坏的结局。
——世上的昼夜交替,无非是地球的自转与公转。日升日落之间,却不是一个轮回,更不是一个重复。
在这天地的转动里,文明的火光从小小的角落里向着广袤的星球与天空进发,一定有什么是不同的吧?
不出意料,试做的GN火神炮没能达到性能预期,坏了。
未完成的能天使多处自损、抵达运动极限,只能静静伫立在黎明的灿光中。
夜尽云去时,雪亦悠悠地停了。
朝阳在雪,明烛天南。
“Tieria!”
在哈罗的叫声中,提耶利亚急切地打开了舱门。
门内,刹那躺在椅背上,侧向一边,安稳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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