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六月的夜间依旧有些寒冷,一阵阵的冷风拂过下曲阳残破矮小的城头,令守城的黄巾士卒们均不由自主的打了
个寒战,他们此刻,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透着丝丝凉意。
前两rì,城中便出现了可怕的传闻,说是地公将军大军在附近的栾城一带被汉军打得全军覆没,甚至连地公将军也归天了,谁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可是城中四门紧闭、如临大敌的紧张形势,却是连傻子都能瞧出来的。若非天公将军和人公将军仍在城中主持大局,只怕早已出现逃兵了吧?
他们打着呵欠,努力睁大了疲倦的双眼,向城外jǐng惕的的扫视着。可惜在黑漆漆的夜幕下,凭着那微弱的星月之光,除了勉强看到不远处的长草波浪般起伏,连个鬼影子也无法看到。
下曲阳并不是一个军事要地,城墙也有些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坑坑洼洼,还出现了豁口。尤其是在西北段的一截,墙体更是破损的厉害,好在此处的城外是一大片沼泽,汉军不可能选择这里作为主攻方向,所以黄巾军只是安排了几队巡兵,在这一带的城墙上往返巡察。
当一队巡兵刚刚行过,正好一大团黑云飘过遮住了月光,浓浓的夜sè在某一处彷佛是诡异的扭曲了一下,一条肉眼难辨的黑影从沼泽中的yīn影中慢慢爬了出来,配合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夜sè融为一体。
他采取的是难度极高的低姿匍匐动作,整个人四肢贴地,宛如一只巨大的四脚蛇,无声无息的潜到了墙根之下。
他背贴着墙根一点点直起身来,缓缓解下满是泥污的外袍收入背囊,露出一身奇异的紧身黑衣,突然他静止下来,侧耳倾听。当他听到另一队巡兵远去的足音,突然一转身,利用城墙上的几处孔洞,手足并用的向上攀爬而去,灵活得象是一只狸猫。
当他翻上城头,立即毫不犹豫的猫着腰蹑行至另一面的城头,迅速向下望了一眼后,他从两人多高的城上一跃而下。在前脚掌落地的一瞬间,他轻灵向前翻了一个跟斗,无声的卸去了下坠的冲击力。
黑影快速的闪动着身形,没入不远处屋舍的暗影中,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成功潜入城内了。
他拉下蒙面的三孔帽,露出庐山真容,面上尽是沮丧之sè,自己真是太自大了!刚刚在那个沼泽便险些吃了大亏,虽然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一双靴子却已经灌满了污秽腥臭的泥浆。他不禁心中哀嚎:自己只有这么一双丛林作战靴啊,谁知道这么糟蹋下去还能穿几年?幸好自己还在作战衣和防弹背心外面罩了一件长袍,不然更要哭死了。
南鹰收拾心情,凭着直觉向城中潜去。今天夜里的任务并不轻松,首先是要摸进城守府,刺挖张角的情报,若是今夜没有收获,那么自己的麻烦就来了,天一亮自己便会无处藏身,只有提前退去。
对于南鹰来说,于公于私,张角的行踪才是最有价值的军情。张宝已死,张梁镇守下曲阳则是人人皆知之事,如果再能于此一并拿下张角,那么河北之战将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城中的气氛只可用如临大敌来形容,南鹰前进不过百余步,已经遇上两波巡夜的士卒,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的尾随着其中一队同样向着城中方向而去的巡兵身后,利用街角和屋檐的yīn影,不疾不徐的远远缀着。
下曲阳的城守府如同别处一样,均是位于城池的中心位置,南鹰没有费多少功夫便成功的潜行到了城守府附近。只是当他绕行一周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生出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觉。
低矮的城守府围墙外,每隔五步便有一名手持火把的黄巾士卒肃然伫立,数百人将外墙守得有如铁桶一般,而院内也不时闪过晃动的火光,显然里面也有大批人马在彻夜巡视。
南鹰差点儿失望的想要掉头离去,想要在如此针插难入的防卫中悄悄潜入府内,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他在来此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黄巾军在屡次惨败,又面临大兵压境的困境下,竟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他想了想,终于按下放弃的念头,向后门处摸去。
后门外的防备确实要松懈一些,可惜仍然令南鹰这样的高手都生出有心无力之感。他伏在黑暗中,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巡兵交替的间隔时间和守卫们之间的距离,终于发出无声的叹息。
正当他险些转身而去之时,蓦的后门发出轻轻的推动之声。
一名头戴笠帽的黑衣人从门内行了出来,门前的守卫们正要查问,突然瞧见那黑衣人缓缓抬起了笠帽一角,无不浑身一震,纷纷躯身行礼。
南鹰也是惊喜交加,虽然相隔甚远,但凭他过人的目力仍然认出那人正是张梁。
张梁向手下们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独自一人向深幽的长巷行去。南鹰心中一阵狂喜,如此风雨飘摇之际,张梁竟会深夜独自出行,难道会是去谒见张角?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张梁的背影依稀可见,才不紧不慢的远远跟了上去。
“笃笃笃”张梁终于停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前,轻轻叩动了门上的门环。
南鹰这才舒了一口气,这小子倒真是狡猾!不但拐弯抹角的故意绕了很多弯路,而且时不时便会在拐角处突然停下,观察身后的动静。若非自己jīng于此道,换成别人只怕早已被识破行藏。
出乎南鹰的预料,并没有人前来开门,而是在院内也传来三声“笃笃笃”的敲击之声后,张梁毫不迟疑的伸手一推,院门竟然应手而开。
南鹰心中一凛,这门上只怕是有什么玄机。他见张梁闪入门内,不敢继续跟入,只得寻了一处光线最暗的院墙,悄无声息的翻了进去。
院中黑漆漆的,一点灯火也没有,所幸南鹰落地的一瞬间,刚好看到一间偏房的大门正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他微微一笑,蹑手蹑脚的行了过去,借助廊间的立柱yīn影,缓缓蹲在了那偏房的窗下。
他轻轻的右耳贴在壁上,立时一丝不漏的将屋内的声音尽收耳中。
只听张梁急急道:“你回来了?那传说是真的吗?”
“传说?”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当然不是传说!否则我何至于如此狼狈而归?甚至不敢公开入城!”
“什么!”张梁悲愤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绝望,“二哥真的归天了!是谁干的?”
“汉鹰扬校尉南鹰!”那个声音道,“这个名字你应该不会陌生吧!”
南鹰心头一跳,好家伙,说到老子身上了!
“又是这个小子!”张梁用呻吟般的声音道,“他真是我太平道的灾星!我早和大哥、二哥说过,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惹他的!”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那个声音道,“不过这小子确是有些邪门,他怎么可能识破我的诱敌之计?”
南鹰一呆,原来这条引诱汉军深入追击的毒计竟是出自此人之手!这人究竟是谁呢?听他的口气,地位绝对不在张梁之下,可是自己为何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太平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今城中情况如何?我想你现在的处境已经极为不妙了!”
“不错!城中已经全乱了,到处都有汉军即将围城的传闻!”张梁颓然道,“而下曲阳派出设伏的两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城中只有守军一万,如何能抵挡住汉军的大胜之师!”
南鹰大叫侥幸,竟会在无心插柳的情况下探到了下曲阳的虚实,这个情报对于汉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你是怎么从乱军之中逃出来的?”张梁突然开口道,“你亲眼看到了那个姓南的小子吗?”
“是!那小子杀入乱军之中,正好与地公将军撞见,借着两方相互厮杀之际,我装死躺在尸体中,一直等到晚上,才偷偷逃了出来!”那个声音缓缓道,“那个姓南的小子一直在追问天公将军的下落,地公将军被他一激,差点儿说漏了嘴,还好我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及时堵了回去!”
南鹰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原来是他!他就是那支手的主人!可恨自己完全忽略了此人的存在,竟然被他装死逃回了下曲阳。
“对了!”那个声音道,“天公将军人呢?休息了吗?”
南鹰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今天真是幸运rì呢!张角真的就在下曲阳吗?
“他?”张梁发出不屑的笑声,“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听说了汉军将要围城的消息后,他吓得要死,几次问我何时才会放他离去!”
南鹰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张梁怎敢以如此放肆的口气议论张角?张角又怎会害怕汉军围城?答案只有一个:这个张角是假的!
果然,只听那声音道:“一定要看住此人!原先我们按照大贤良师的吩咐,弄了这么一个傀儡,完全是为了稳定人心。可是现在形势变了,汉军节节得胜,即将围困下曲阳,不管是真是假,我们也绝对不能让此人落入汉军手中!否则将对天下各地的太平军造成难以估量的沉重打击!”
张梁重重道:“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准备暗中撤离下曲阳,临行之前,我会将他毁尸灭迹。谁也不可能知道大贤良师的真正下落!”
南鹰心中讶然,张角难道死了?否则怎么会至今仍不现身?还弄出这么一个替代品来稳定局势。
正当他苦思之际,那个声音也同样提出了和他一样的疑惑:“人公将军!大贤良师究竟人在何处?为何要以替身发号施令呢?难不成,难不成?”
张梁尴尬道:“你无须多虑!大贤良师身体安康,只是因为进入苦修天道九章的关键时刻,才不得不闭关练功!”
“他的行踪不能告诉我吗?”那个声音微微透出一丝不悦。
“你不要见怪!这可是大贤良师的口谕!”张梁陪笑道,“原本世上只有三人知道他的闭关之地,如今马元义和二哥均已逝去,天下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便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嘿嘿一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可以守得长久吗?”
那个声音轻轻叹息一声,没有接口。
南鹰却是心中狂喜,原来马元义也知道张角的藏身之地!很好,看来没有杀马元义确是明智之举,否则张角的下落必然将永远石沉大海!因为张梁是纵死也不可能出卖张角的!
“对了!你回来的正好!”张梁突然语中露出丝丝寒意,“我正有一事要和你商量,我也只能和你商量!因为这是如今天下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什么事?”那声音不紧不慢道,“你是指宝藏的秘密吗?出了什么问题?”
只听张梁咬牙切齿道:“如今我们形势危急,立刻便有人盯上我们了!他们直言不讳的提出了条件,只要我们献出藏宝和那谶言的秘密,便会助我们渡过难关!”
“你是指天干地支的人吧?真是笑话!”那个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怒气,“我早说过,那些人完全是一群yīn险小人他们的目的就是在利用我们对付汉庭!宝藏是我们多年搜集而来的,关系我们太平道百年兴衰,怎么可能轻易交给他们?还有那谶言,连大贤良师如此天纵睿智,多年来都不曾勘破其中之秘,我们又拿什么交给他们?”
南鹰的手中冒出了一丝冷汗,天干地支?这是什么组织,连太平道都敢公然要胁!还有,这太平道宝藏和谶言又是怎么回事?
“你说得不错!”张梁长长一叹,“要是我们如今已经是一败涂地,只有依靠他们才能再次崛起!我想,那谶言虽然没有可能交给他们,但是可以考虑从宝藏中拨出一些…….”
“绝对不行!”那个声音暴虐起来,“此次一旦满足了他们,今后还会有接连不断的敲诈,而且我们太平道也会一直沦为他们的替死鬼!难道你仍然没有看出来吗?他们就是希望我们和汉室打个你死我活,他们才好坐收渔人之利!”
“可是!我们如今应该怎么办呢?”张梁的语气低沉了下去,“河北已经是大势已去,若非天干地支的人从中周旋,我们在巨鹿时就已经败了!”
“河北局势吃紧!可是天下何其之大?”那个声音傲然道,“我们在青州、徐州、兖州和南方的广大地区,仍然有数十万兵马,可以继续和汉室打一场长期之战。必要时,我们甚至可以和匈奴、鲜卑甚至是更西边的贵霜人联合起来,机会对于我们来说,真是无穷之大呢!”
南鹰心中生出一股怒意,这个神秘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想出联合异族的手段,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只会令天下生灵涂炭吗?他杀机立起,这个人绝不可留!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冀州和幽州?”张梁愕然道,“我如果去了南方,可是无兵无粮,那里的渠帅们未必肯服我!”
“不服你?没关系!可是有人敢不服大贤良师吗?”那个声音yīn恻恻道,“他们听话也就罢了!如果有什么异心,我们可以用大贤良师的名义直接处决他们!试问,广大教众们有人敢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吗?”
“恩!你说的不错!”张梁的声音激动起来,“看来事不宜迟,我要立刻回去处理好一应事务!”
“尤其是城中的那个大贤良师!”他狞笑道,“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相反还会成为我们的负累,必须妥善处理!”
“你去吧!”那个声音淡淡道,“我会再次潜出城去,然后在南方与你会合!”
张梁轻快的步伐声行出院外,渐渐远去。
南鹰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耳中,手掌也轻轻的搭在了刀柄之上。待张梁远离此地,室中那人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便是他暴起杀人之时!
他的身上已经尽湿,刚刚的窃听时间虽然短暂,却已经令他受到震憾心底的打击。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太平道之中,在张角兄弟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个可怕的人物!
南鹰冷然一笑,虽然自己一向很有好奇心,但是想在敌人的心腹之地掳走一个人?他没有自大到这种程度,他也不想冒这样的险!今夜的收获已经是出人意料,再不能有所奢求。最重要的是,这样可怕的人绝对不能活在世间,任他心中有天大的秘密,也不能为他挽回一丝生机。
突然,室中那个声音古怪的一笑,淡淡道:“你来了很久了吗?出来吧!”
这不可能!南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今天下间,怎么可能有人隔着厚厚的墙壁就可以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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