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二月十一日,张升终于从蒙古汗庭回来,随行一百九十三人不仅毫发未损平安归来,他还带来了归降的蒙古贵族,国公赵脱到干,司徒赵灰邻帖木儿、刘哈剌帖木儿等等,率领三百余人归附燕王。
燕王自然大喜,他现在只能将这些人晋封为指挥使,但是与他们约定共同对付朝廷军队,且事成之后,许以爵位。
张升这次立了大功,张昭华准备把他叫进宫来,举办个家宴,又把张麒王氏和张昶也叫来,等张升一个,等了许久,因为他这一次在和蒙古人的贸易之中,获利百倍,几乎倾销了所有商品,带回来铁器、弓箭、军火,还有骏马四百二十余匹,大部分是交给了燕王,他自己当然还留一些东西,他有渠道销售出去,这些天忙得简直是脚打屁股蛋。
张昭华见到他带回来的东西里还有弯刀二十几把,不知道为什么只弄回来这么一点来。张升喝了口酒,擦了嘴巴才道:“这弯刀可是买不回来的,都是人家送的!”
原来张升这次去汗庭,也害怕路途遥远,生个病不好救治什么的,专门带了一车草药备用,结果自己人用的少,倒是救了许多个蒙古人,这些人感激他,便把自己的腰刀送给了张升,这是做朋友的意思。
张昭华兴致起来,拿起弯刀比划了一下,道:“用着不如雁翎刀顺手。”
“雁翎刀力度不够,但是胜在灵活。”高炽道:“圆月弯刀则是在快马交错的瞬间,保证刀刃与敌人的身体为斜线接触,有利于切开对方的身体。蒙古骑兵,昔年就是凭借重甲和弯刀,所向披靡啊。”
张昭华看到这弯刀的质心远离刀柄,无疑是增加了刀的杀伤力量。骑兵利用马的速度形成的强大冲击力带动弯刀完成劈砍等战术动作,这就相当于是“拖刀”,可以给对手造成比较大的创口,而街头卖艺者的刀枪不入功夫,都是刀刃“砸”在肚皮上,而不敢用拖刀,就是这个道理。
“弯刀是蒙人送的,”张昭华就道:“其他东西,总不是送的罢!那四百多匹骏马,听说是汗王的赏赐?”
张升带回来的骏马,并不是蒙古马,看马种应该是阿拉伯马,蒙古马体质粗壮结实,持久力很强,但爆发力不如阿拉伯马,单就交战而言蒙古马优于欧洲马匹和阿拉伯马匹进行长途迂回作战,不过蒙古马和阿拉伯马生出来的马匹,也许会具有二者的优点。但是因为中土比较稀缺阿拉伯马,一直认为这种高头大马是“良马”,所以燕王对这一次张升能带来这样的马匹,感到十分满意。
“汗王?”张升摇摇头:“我去的时候,他们的汗王刚刚被杀了,我要走的时候,他们才立了一个新王出来。”
蒙古国第十九任大汗孛儿只斤?额勒伯克,尊号尼古埒苏克齐汗,亲生父亲为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他被土尔扈特部部长布里牙特?乌格齐攻杀了。
“这位尼古埒苏克齐汗被杀的原因,”张升提起来也不禁露出神秘之色:“因为他曾经杀了亲手足,霸占了同母胞弟的妻子。”
尼古埒苏克齐汗在斡亦剌首领浩海达裕的建议下,霸占了美貌的同母胞弟的妻子豁阿哈屯,杀死了同母胞弟哈尔古楚克都古楞特穆尔鸿台吉。豁阿哈屯为夫报仇,请求大汗杀死了浩海达裕。这个举动引起了斡亦剌人的报复,大汗安抚了浩海达裕的儿子马哈木,但是土尔扈特部部长布里牙特?乌格齐攻杀了大汗。
“土尔扈特部是斡亦剌中的大部,”张升去了一趟蒙古,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到了蒙古之后上下周旋,所以如今蒙古的情况,他是了如指掌:“这个大汗本来就十分酗酒,是个昏君,而且蒙古人很重手足,屠杀手足,用他们的话说,是背弃了天神。”
元朝有一段因帝位而引发的手足相争的惨剧,贻害子孙,前后五六十年,兄弟俩的妻妾子孙都在互相仇杀,而这位尼古埒苏克齐汗依然没有吸取教训,怪道引得部下攻杀他。
他死后,汗庭那里立了他的儿子,这当中又是一番角力,因为张升看来,乌格齐似乎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只不过蒙古人只尊黄金家族的后裔为汗,乌格齐虽有实力,却得不到拥戴,所以大家立了孛儿只斤?坤帖木儿继大汗位。
“你是怎么和蒙古贵族斡旋的?”这是张昭华感兴趣的,在自己的国家做生意,打点上下,交通往来,只能说张升的确是个做生意的料——但是能出使他国,不负所托,无虞归来,尤其是这国还是仇国,那张升的确是叫她大大地高看了。
张升就回想起来他进入金帐之中,面对一众蒙古贵族审视、警惕、仇恨、厌恶的目光,这目光中,他找不到一点善意。
还没到达地方,先被捉住了,蒙古人用刀将他的马车全都劈断,张升就这么看着,他知道他的人可能有损失,货物却不会。果然见到丝绸布帛,这些人的刀就堪堪顿住了。
蒙古人如今对汉人,是怀着恐惧的,虽然有很多个贵族叫嚷着,要杀了张升——但是这不过是在宣泄罢了,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张升应该不是无缘无故北上来到汗庭。
“蒙古政权跌宕,”张升回忆道:“他们害怕咱们大明趁虚而入。”
开始的时候张升一行人被严密囚禁起来,蒙人以为他们是明人刺探虚实来的,而张升在面对当权的乌格齐的时候,自称是先朝廷使者一步,表达通好之意。
张昭华这才想起来,建文即位,一开始就忙着削藩大计,竟然没有遣使通知蒙古。张升就钻了这个空子,告诉蒙古人,中国换了一个皇帝,有一些偃武修文的意思。他自称不是正使,但是模棱两可的说辞,让乌格齐认为他是两国试探接触的一个前驱,也是汉人的皇帝派他来的。
蒙人虽然时时喊着要打回中土,然而他们委实被徐达、蓝玉打怕了,若是明朝皇帝息兵,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欣喜若狂。乌格齐想要争夺汗位,一定程度上需要明朝的支持,就算不支持,在他角逐的时候,他也不希望明朝忽然用兵,给他添乱。而殊不知,这恰恰是燕王朱棣的心愿,是希望他和建文帝角逐的时候,蒙古不要忽然南下,这样腹背受敌,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这样一来,燕王这一方知道了蒙古的虚实,掌握了先机,而蒙古人还不知道中土正在用兵,就方便张升口吐莲花,骗得这些人好不爽利。
“我算准了他们不想用兵,”张升也颇为得意:“就算用兵,他们杀了贸易的商人,有个屁用!”
蒙人自从退到草原上去,和中土的贸易愈发困难,如今有商人自动送货上门,这就好比一个下蛋的母鸡,若是贪图眼前一点利润,就杀人截货,那今后还有商人敢和他们往来吗?所以张升这次带去的东西,蒙人全部收下了,还还以同等甚至更高价值的东西。
“说实话,蒙古人久而不足为患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所有的火药,我看标识,”张升道:“都是至正年间产出的,自从被赶出中原,他们不依靠汉人,自己造不出来火器。”
蒙人在兴起之时,成吉思汗横扫亚欧,火器火药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如今这子孙不争气,叫人赶出中原,又恢复了金刀大马,反而是明朝这边,一直非常注重对热兵器的研发和推广。
张升忽然想起来他今日看到的佳人,就问道:“燕王——是有蒙古妃子吗?”
张升还不知道朵颜三卫的事情,张昭华给他讲了,张升就情不自禁地咂咂嘴,感叹道:“真是国色!”
张升在蒙古也见到了尼古埒苏克齐汗的遗孀们,姿色平平。只有他强取豪夺来的豁阿哈屯,确实长得漂亮,但是要是和蒲察相比,那就差许多。
张昭华看他神色,猝不及防地问道:“二哥,你这一次不会和哪个女人,有一段露水情缘吧?”
张升顿时脸憋得通红,呛了一口酒出来。他这一次的确是遇到了很多个难缠的蒙古女人,盖因这些女人有的是汗王斡儿朵里的妃妾,有的是权贵的夫人,但是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贪占便宜,说好的价格却并不及时交付,还挑他货物上的毛病,想尽办法压低价格——压不过了,甚至还半夜子潜入他的毡房里要和他滚被窝,说是睡上一晚,之前拿走的货物就不要钱了。
“那你是怎么办的呢?”张昭华问道。
张升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些女人舍不得钱没事,他却看到了蒙古人有大量的苏麻离青料,这些硬泥块一样的东西,女人不知道值钱在什么地方,张升提出用这东西来换,她们就真的换了。
“现在蒙古还有苏麻离青料呢?”张昭华想不明白。
“他们那里还有大食人呢,”张升道:“也是商人,是被驸马帖木儿送过来的。”
如今在中亚地方,这个名叫帖木儿的人,已经建立起一个空前庞大的帝国,这个人娶了察合台汗王的公主,所以蒙古人称他为驸马帖木儿。
在西域西北,有一个察合台汗国,是蒙古帝国四大汗国之一,由察合台及其孙子哈剌旭烈及他的后人管理。这个汗国于元朝末年分裂为东察合台汗国与西察合台汗国。
东察合台汗国,在此时被称作别失八里,以其国都定于别失八里而命名。别失八里,突厥语“五城”之意。也称为北庭,因为是唐时北庭都护府所在地,其汗王名叫黑的儿火者,把女儿嫁给了帖木儿,与明朝的关系还算融洽,因他曾派使者到京师朝见高皇帝。
西察合台汗国,一直因汗位而兵争不休,出身于巴鲁剌思氏部落的帖木儿逐渐掌握了权力,杀死了亲如兄弟的汗王,西察合台汗国实际上亡于帖木儿,帖木儿娶了东西察合台国的公主,定都撒马尔罕,连汗庭这边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声,因为他扩张速度太快,而且但凡打仗,没有一场失败过,而且还学了成吉思汗的手段,酷爱屠城。
“啊,帖木儿,”张昭华想起来了:“帖木儿帝国!”
她微薄的历史知识里,却还依稀记得帖木儿帝国崛起非常迅速,而灭亡也快得惊人——好像印度莫卧儿王朝,还是帖木儿的后裔南下建立的。
“洪武二十八年,”高炽道:“高皇帝派人去撒马尔罕,听说使者被帖木儿扣下了,到现在还未回来呢!”
“别说是傅安、郭骥了,”张昭华道:“你忘了吗,还是咱们北平出身的按察使陈德文都被派去了西域,也是两年了,都没回来呢!”
“西域荒废已久,”张昭华道:“高皇帝专于内政,对西域,只是羁縻,建文无道,即位以来,不闻备边西北兵事,反而先屠戮诸王,失国人心。”
西域是一盘需要长久经营的大棋,汉时就通西域,以制衡匈奴,唐时一随汉,制衡突厥,兵锋一度抵达波斯,在波斯建立了波斯都护府,此等功业,张昭华不信燕王当了皇帝,能不奋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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