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刚要上前阻拦这大言不惭的陌生客人,就被茗烟给使了个眼色,拉到了一边。
就这么被强行拦下,袭人也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她不仅一步一回头,还差一点就要喊出逐客的狠话来,直被茗烟用那粗糙多茧的手不顾礼数、粗暴地给捂住了嘴。
再看席上,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已然堂而皇之、自作主张地坐了上座,并旁若无人地开始夸夸其谈。
真是无法无天?这一亩三分地还真的没人管啦?!
袭人越看越气愤,越看越头疼。
“茗烟,贾大人怎么嘱咐你的?这一年多,宝玉都经历了些什么?!我虽然有所不知,但是我却看到了今天的结果:现如今,咱家主人这结交起朋友来,三教九流的,什么都往怡红院里带……你说说,要是这其中,有几个歪瓜劣枣,能整景弄事的,出点什么幺蛾子,可叫我怎么向王夫人交代?”
袭人冲茗烟这么上气不接下气、一股脑儿地吐槽,很明显的,这是下人对下人吐露心声、想要取得对方认同的方式。
然而,此刻,听了袭人这半天嘟嘟囔囔,茗烟脸上表情泰然。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主子宝玉“胡作非为”而被袭人指责而有半点作下人的愧疚、羞耻感。
真是厚脸皮,袭人想。
反而,茗烟看袭人的眼神吐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蔑视。
“你怎么这种眼神看我?”袭人如此通透的人,一下子就看出茗烟这是不站在自己一边的架势,也就是说,茗烟根本就不认同自己刚才对他说的话。
茗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蔑视的表情稍纵即逝,他半真诚、半开玩笑地说:“我说袭人啊,你这是被拘在这深宅大院里太久了,头发长了,见识短啊……”
听茗烟的话也只才听了一半,袭人就已经气得脸儿苍白。
一向对自己另眼相看、善于溜须拍马的茗烟怎么变了一付嘴脸,难道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尊自己为宝玉的贴身大管家,有个事、递个话、相互串通着也好商量啦?!难道说,自己和茗烟经常共谋的关系早已被这一年多的时光给冲没啦?
气恼之下,袭人首先想到的是这一年多来,同是下人的茗烟是和晴雯在一起,跟随了宝玉一路。
想必,就是这个原因,才导致茗烟偏向晴雯,开始不“鸟”自己的。
想到这里,袭人的鼻子只有气歪。
茗烟却不知道袭人的心里想法,他看也不看袭人脸上的阴晴变化,自顾自地开导起袭人来。
茗烟悄声说:“我的好姐姐,要不是陪伴同一个主人这么多年,咱俩能说上这许多的心里话吗?”
袭人一惊,再仔细端详茗烟的表情,那刚才一闪即逝的蔑视现如今已被一付抛心肠、掏心窝子的赤诚表情所代替。
难道自己刚才是错怪了茗烟?
这让袭人心里有点儿划浑。
袭人再狐疑地看上一眼茗烟的表情,这回,她相信,刚才茗烟脸上的那层蔑视肯定不是针对自己的。
于是,袭人安下心来。
虽然对自己没能阻拦那个不知深浅的陌生客人依旧心有不甘,但是,袭人此刻已经肯于安下心来,好好地听一听茗烟的意见。
“袭人,你想啊,凡是出现在咱们主人身边的一干人等,都是有些个来路的,你呀,万万不可得罪了他们。”
“我可不这样以为!”袭人反驳说:“这些都是闲人,真正追求功名的弟子天天向上,哪里会有功夫、一天到晚没事就习武、钓鱼、喝酒吃肉啊?还拉帮结派,和不三不四的人去大山里玩闹……我看,咱俩的小主人这么没出息,早晚会闹出事情,变的没法收场,王夫人贾大人怪罪下来,总得找个替罪羊吧……”
袭人如此振振有词,且自己越说越觉得有理,仿佛她有千里眼,早已看到了不远的将来、退之不去的命运。
茗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赞成袭人的说法:“我的好姐姐,你也太悲观啦。”
袭人说:“什么悲观?分明是你们一个个只知道瞎乐呵、只顾眼前开心、小心着不生事端,可你们想没想过,没准哪一天,老夫人老爷子不满意了宝玉,就会拿咱们先开刀。”
茗烟大吃一惊,说:“袭人,你要不要吃点药,或者我帮你请几天假,你回家散散心,我看你得的这是叫作什么忧郁症的西洋病,而且,你还兼有焦虑症,病得不轻呢。”
袭人摆了摆手,表示不想搭理茗烟的胡扣帽子。
她继续说道:“到哪一天大难临头,你以为我们作下人的形同鸟儿四散飞,就能躲过劫难?!不是这样的,你学没学过各朝代的历史卷宗,我告诉你吧,先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跟着主人最近的下人,因为我们平日里得到的信任最多、荣誉最多,也就会最招人嫉妒、最招黑,也最脆弱到被权势给轻易当作替罪羊给宰喽。”
茗烟不肯放弃自己的说服工作,继续加码:“你试想一下啊,再过个十年八载的,这怡红院的主人是谁啊,大观园里说的算的人又会是谁啊?”
这句话多多少少起了作用,让袭人本已气鼓鼓、仿似大难临头、就要被殃及的冤屈表情有所缓解。
茗烟见袭人不像刚才那么义愤填膺啦,于是,继续开导说:“说的算的,还不是咱俩伺候、陪伴了十余年的这人称龟孙子的主子——贾宝玉?!你以为王夫人是你正经的主子,其实,你这样想,就是得罪了大观园未来的正主啊!”
茗烟说:“你有没有想过,咱主子宝玉没准真的能接替了老爷子的班,且在这个基础上加官进爵,得到新皇上的重重赏识,开创出一番天地来?不仅光宗耀祖啦,还把贾老爷子给当菩萨供了起来,其实,就是给老爷子架空啦……”
袭人掩口一笑,说:“茗烟,原来你是个梦想家啊。”
茗烟说:“你成天胡思乱想,却不往这好上去想,可不也是个梦想家?!”
袭人说:“我审时度势、忧患在心啊,不像你,净做白日梦。”
茗烟说:“不行不行!咱俩还是打个赌吧,我赌我主子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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