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夜鸦。”
方然原本四处飘乎的双眼陡然凝滞,缓缓睁大。
神色定格,呼吸微窒。
刚才有些拘谨、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神色,努力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的青年一下子僵住,就好像被人定住。
面具从他脸上掉落。
初次见面,夜鸦。
完全没预料的称呼从第一次见面的人口中响起。
心中的念头如同一瞬间杂草丛生,疯狂的开始蔓延!
等等,冷静,别慌,方然。
先想想她为什么会知道,是自己哪里露出马脚了?
不可能。
那难道是水连心告诉她的?
不,那个女孩不可能说谎。
那是自己的原因,还是她查到了自己那天和维罗妮卡的通讯?
不,不可能,菲斯尔德专属的通讯应该没那么容易暴露。
不,不对,自己不该想这些,她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己就是夜鸦。
补救不对,没办法
但是笙姐好像并不知道,是代表子夜知道了?
那自己现在该
她的态度是什么?
会不会是针对玲施展动作?
现在要逃么?
不,不可能,先不说眼前这个深浅不测的大人物的能力级别,
笙姐还在外面
那自己现在动手?
不行,她是水连心的祖母,而且身份地位可能是子夜的
所以自己的能力要
在听到对方说出夜鸦这个名字之后,眼神微微睁大的一瞬间,这些所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蔓延。
而阳光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最后的黄昏沉入地面。
象征白天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走完,暗淡的影子随着日光的消退形成一条推进在大地上的线,分割明亮和黯淡。
漫过山峦、河水、庄园、别墅
最后蔓延过两人所在的礼堂一样的庭园,镀上一层暗淡紫色的傍晚夜色。
镀过了沉默站在原地的青年的侧脸,没有表情显露的脸上,光线黯淡、看不清他的眼睛。
片刻之前的青涩的青年此刻沉默的站在原地。
“一直都很想见你一面,夜鸦。”
水琳琅坐在庭园阳台的边缘,看着另一端站在门口的方然,微笑的开口。
并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似乎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她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继续撑着脸微笑的偏头说道:
“虽然远远不及你认识的那个人,但是我也活了很久了。”
站在庭园最暗的地方的青年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动一下,然而水琳琅完全不在意,带着回忆的口吻叙述着。
“我出生在清王朝末代一个没落的小王府里,那时候我的姓氏还是完颜。”
沉默着的青年平静下来的眼神里跳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对方震惊的出身还是认识着某个人的口吻。
水琳琅脸上挂着她那抹不变的微笑,神情略微怀念的目光悠悠漫长:
“我看着清王朝倒塌,看着爱新觉罗氏没落,看着辛亥革命兴起,看着华夏建国,按理来说我的年纪还要比你身边的那个人大一点。”
她知道玲的存在。
眼神平静的在黯淡里低垂,他心中念着这个事实。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那说出令人震撼事实的自述口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他右手微微合拢。
“身为参加者漫长的时间里,我见过很多人,夜战选拔的机制的确苛刻,几乎每个参加者都在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决心毅然决然的在那个觉醒场景中踏出关键性的一步。”
水琳琅看着自己的红茶杯,上面倒映着傍晚天边淡紫色的夜光。
“除了你们,源初者。”
然后眸光流转,再次看向方然,口中的话语轻声开口。
“几乎每一个我知道的源初者,都在初始的阶段承担着相当危机的风险。”
水琳琅的目光沉凝神秘,微笑从她脸上消失。
但是然而仅仅是没了那抹微笑,她的气质就截然不同的开始改变。
第一印象中的华贵安详全都不见,此刻的她注视着沉默的青年,平静神秘,让人无法知道她在想什么。
“因为,你们并不是被选中的,而是被卷入的,是被波及的,是被随机的,固然一开始拥有能力,但是却没有经历觉醒场景那堪称是必须的下定决心。”
她伸出手,幻蓝的光辉在她指间萦绕,勾勒交织变成水镜一样的画面。
朦胧但是清晰的镜像中,青年奔跑在夜色无人的城市,在他身后追逐着可怖的丧尸。
“真是让我想感叹,方然,你真的很聪明,那种被随机卷入场景的状况,你似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即使被追上也不会真的死亡。”
水琳琅的眼瞳里散发着某种和她手上一样的光辉,在这间越来越静谧黯淡的庭园里清晰可见。
“所以你那个时候的样子远没有现在看起来真实。”
水雾画面上,被追着的青年咬牙大喊着救命,不时的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追兵。
水琳琅紧紧的注视着方然,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个猜测到他当时隐隐约约察觉的事情,而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仍然选择了出手救下夜笙。
这是有杀死那只怪物的把握,还是单纯的恻隐之心?
听到这句话,从她开口说出夜鸦这个名字之后一直沉默的青年终于抬起头,阴影中的眼睛注视着那片水雾镜面。
她连自己场景里觉醒的事情都知道。
“所以,源初者,方然,你参加夜战的理由”
幻色幽蓝的光芒在她的眼中闪耀,注视着眼前沉默的青年开口问道:
“是什么?”
还是头一次,有人问道自己这个问题。
青年的右手缓缓攥紧,注视着那片没有声音的水雾镜像中,从看不见的时停空间出现,已经获得了能力的自己。
的确,和想清楚了的正常觉醒的参加者相比,源初者的确没有经历过那个需要下定决心,认清自己的目的的觉醒场景。
而这一点,在方然身上,更是尤其明显。
“很多事,并不是你想要去做的,很多事,都是你被卷进去的。”
水琳琅的声音轻声而又遥远的响在他的耳边,她撑着自己的脸颊,傍晚微凉的夜色轻风里,
她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年轻的时候,绝代的风华在她身上苏醒,或许
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无论是那一晚的临府街区,还是太平洋上的夜色明珠,还是连心在洛城的演唱会,亦或是你之前经历的场景”
她手指间的幻惑蓝光仍旧没有散去,轻饶摆动中,一个又一个新的水雾镜像形成。
夜色初临的傍晚庭园,礼堂般典雅的房间内,晚风轻拂白色的窗帘。
恶魔矮人的后市街,灾难绝望的末世之城,豪华游轮的暴风雨之夜,电光璀璨的京城夜空
一个又一个方然经历过的景象出现在水雾镜像之中,庭院中逐渐被这些填满,环绕着仍然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平静沉默的青年。
任由驱逐明亮,黯淡的那条线从他的双眼往下推移。
看着一个个自己经历过的景象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心中突然冒出一股被窥视的感觉,仿佛自己的一切行动,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下。
这股所有的秘密都被抽茧剥丝暴露出来的感觉,
这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被她所知晓的感觉,
最让人厌恶的是那股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被提前安排好的感觉,
他用力的攥紧了手掌,眼神看不出来喜怒的平静低垂。
“无论哪一件都不是你主动选择的,你只是被动的被牵扯进去了,可是,这样是不行的,不是么?”
水琳琅收回了手,轻声的叹气,看着对面的、对她来说还是个孩子的青年。
“是过去的那件事对你的影响太深”
以前的事情她也知道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终于眼眶慢慢的睁大,而看着方然的水琳琅,此刻碧蓝的眼中不知道为什么的泛上悲伤和心疼。
“还是说,你要一直带着那副笑嘻嘻,假装自己人畜无害的面具,直到下一个在你眼前遭受危险的人出现,才会愿意使用你的能力?”
两面水雾出现在方然面前的不远处,一个画面上,夏夭被狙击枪打中,大大的血花盛放在她的白裙上。
而另一个画面上,自己抱着司艾死掉了的尸体,嘶哑而又疯狂。
人格崩坏的夜鸦开始一个个杀掉那个场景所有其他的人!
那些自己最不愿意想起的
此刻像是伤口被揭开一样,血淋淋的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
噼啪滋啦的声音一响!
耀眼的电光闪烁!
一道雷电蜿蜒曲折的射出,冲散了这个庭园之内所有的水雾镜像!
从水琳琅的发丝边缘呼啸飞射而过,打断了她刚开口的话的同时!
烤干水分,焦灼着空气射出阳台!
而她看着站在黯淡阴影里抬起平静的双眼终于直视自己了的青年。
光线与黯淡的那条分割线已经漫过了他的脸庞。
他眼里跳动着火星,抬起的手握着的银断龙牙上,残留着雷电跳动的青色电光。
水琳琅微微惊讶,却不是惊讶他因为自己的举动生气了选择动手的事实,而是自己消散了的水雾幻象。
“华夏道术的力量?”
她讶然的开口,看着自己烧焦了的发丝。
如果是这样,的确可以用驱邪中最强硬的雷驱散自己的水雾。
方然注视着眼前明明容貌变成了年轻的样子,却由于气质给人她依旧那样的感觉的水琳琅。
瞳孔里和他平时截然相反的神色,似乎是那些不想记起的东西被强行看见带起的恼怒。
但他依旧表情平静,并且拼命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点,方然。
然后,慢慢的,他用轻声自言自语的口吻注视着她开口,抛掉了所有他平时面对女性的慌张。
只是声音微冷,冷到平静,冷到坚决,举起的银断龙牙上电光伪未散。
“我还以为,预知能力的参加者,什么都知道呢。”
水琳琅眼里的碧蓝之色摇曳了一下,然后微笑再次出现在她脸上。
她此刻年轻的样子,配上这抹微笑,真当是风华绝代。
碧蓝的光芒在水琳琅眼中的瞳孔处凝聚,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可以在被自己突然揭穿身份,仍然冷静迅速的猜出了自己是什么人的青年,她轻笑道:
“看来游夜天使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情。”
知道玲的存在,知道魔女的存在,知道自己夜鸦的身份,知道自己所经历的场景,知道自己的过去经历。
检索遍历自己所有的记忆,方然找出了那从玲口中唯一听过的一句。
华夏境内,似乎有占卜预测能力的参加者。
就是这个人么?
水连心的祖母?
预知能力的参加者?
看着眼前,坐在庭园另一端的水琳琅,方然举着银断龙牙,随着光线的消失,黯淡的分割线越来越往下。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此刻摘下面具,同样的声音,方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在说话。
如果这些她全部知道,自己的所有掩饰形同虚设,那果然
“不。”
水琳琅微笑的摇了摇头,她眼里的光彩仍然神秘难测,她沉默了一下,
“我想说的是关于”
然后看着方然轻轻开口道:
“你的心脏和你的无限魔能。”
光线消退,分割线遮住全身,平静的眼中泛起涟漪,人影彻底站在庭园黯淡之中的沉默青年心中低语。
果然,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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