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纹龙做得有点过分了。在北方胡来也罢了,在我们上官的地盘怎么这样虐杀修真者?这是招待普天下朋友的地方!”
上官翩翩锁起眉头,沉吟说,
“原师弟,最近几日我恐怕不能一直指导你。如果实修上有疑问,你用平安珠和我联络就好了——我要亲自找到公孙纹龙,和他谈判。”
我奇怪问她,
“师姐对公孙纹龙的担忧似乎比南宫磐石的下落还要大。”
上官郑重道,
“公孙纹龙在我们世俗界是鼎鼎大名的公害,披着人皮的危险妖兽。他家身为人类,传承星宗,百年来却在妖族和朝廷间首鼠两端,毫无节操。公孙纹龙比他的父凶焰更高,尤好滥杀——他窜到我们城里,我担心会殃及其他无辜朋友。传说他的战力只差南宫世子一线,金总管未必能制住他,我还是自己出面好言劝他——如非必要,我不想惊动闭关的父亲大人。”
在我们的院落之外,凌牙门的最高处,矗立了一座参天尖塔,称为小蛮腰塔,是上官天泉的闭关之处。
翩翩说通宝侯在塔内祭炼一件厉害法宝,本尊已经十年没有出关,只在家族团聚的节庆日以念头分身陪伴三个子女——元婴者的闭关期限都是以年为计算单位。
“我有一个疑问:既然公孙家那么坏,为什么他们星宗的师尊不出山降服这伙渣滓,由着他们祸害人间呢?”
上官翩翩淡淡回答我的疑问,
“修真者和凡人的伦常是不一样的,星宗对门下弟子的世俗作为尤其淡漠。他们关心的只是门下弟子为光大道法贡献了多少,其他一概不管。弟子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并不会放在星宗的心头;当然,相应的,星宗的师尊们只管指点弟子道法,弟子在世俗间惹上仇家与因果后,生死一律自负,也和星宗无关——你看,南宫世子落难后,他的星宗师尊也熟视无睹。”
我想到在坠星洞府前逼我和小芷自相残杀的任平潮,星宗的元婴者大概都是这类心肠如铁的家伙。
貌似屈灵星是个例外,他对我不错。
“师弟你的神色怎么了?”
“无妨事,刚才的噩梦还没有醒透,身体还是有点虚弱。”
我找了个托辞,和上官翩翩道别。
爬回榻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
“把你的念头融入我的肉身吧。我会完成你的托付,找到南宫磐石。”
我对再次显圣的青龙兵副统领说。
老人点首:“那我就舍生取义了。”
一万枚三阳念头消散开来,
我的肉身就像金色的酒爵,承shòu一滴滴仙露琼浆。直到最后,我的金身被仙露充满,一百余穴窍醍醐灌顶般地打通。
刹那间,无数战斗轮回的记忆涌入了我的阴神。
武者在不毛的死地或与妖兽作战,或和凶敌拼杀。他的兵刃或者手总是能抓住敌手肉身最薄弱的地方,用最小的代价和最短的途径斩杀对方。
我呆呆地矗立,模仿着他的拳道,努力把平生未见的武道经验铭刻在心。
山岗之上军旗屹立不倒,在亡灵形成的阴风中招展,上面是“十六义军”四字。
浑身浴血的武者终于在妖兽的环伺下不支倒地,他把五指叉入自己的咽喉,只需稍用力横切,他就可以把自己的首级切下,不必活着受妖兽分尸剖腹的凌辱。
战场上忽然飘起了另外方向吹来的风,几只等待食物的黑色渡鸦急急飞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戴甲男子步入妖兽之中,他的脸线条刚毅,被他目光掠过的妖兽不由自主地后退。
男子的一只手伸出,五指变幻手印。
有念头从他的五指释fàng
出来,是丝!
在我的小无相功里,我清晰地看到他气的去向!
无数的丝悄无声息地粘在妖兽的关节和头颈上。
然后妖兽开始去撕扯自己的手足,有的妖兽甚至主动把自己的头颅送往其他妖兽的口中。
这并非出自妖兽的意愿,而是他们被男子用丝像傀儡那样操纵。
三十个呼吸后,战场又恢复了死寂。
“我叫南宫磐石,你们口中的海盗头子。”
他轻轻把武者的手从咽喉里拔出来,武者的体格是他的三倍。
“不过,我被天眷顾,能终结乱世。如你所见,我很强,跟随我。”
我陡然醒觉,把气散出去,气游出屋子,覆盖了一座院子。
我的肉身已经很接近金丹中层的武者,不用蓄力也能搬起鲸鲵。
但青龙兵副统领没有对我全说实话,除了我的肉身被他念头温养,我的念头中还被烙印下了他全部的武道经验。
我一面熟悉着自己的金身,一面回味副统领的武道经验,一面走出门外。
外面又是一个好天。
身体轻快,鬼魅无踪,我的整个人处于最好的状态。
“那个红衣少女和上官城主去哪里了?”
我问在我院外巡逻的金钱兵队长,一个筑基境的中年武者。
“天明之后,城主和贵客就去了骑乘大会观赛。”
他恭敬地把地点告知我。
——必然是颜若琳纠缠住上官翩翩。
我走出巷子,取出上官翩翩予我的符书。她对我的传授循循善诱,我大致掌握了符的使用方法,我掷出一枚灵符,然后骑上一匹凡人难辨真假的赤兔符马,从凌牙门城山巅向下绕山,开始在城里寻觅南宫磐石。
……
我走马开花,游街串市。这才是我久违的人世间。
城中人物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小太平景象。
不时有腰悬宝刀,身着锦衣,耳朵和嘴唇都上了金环的游侠儿从我的赤兔前吆喝着如风趋过。
我还看到有修真者骑着虎、豹、犀牛这类异兽出入凌牙门,街市中人并不觉得奇怪,仿佛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在出入第四重城墙的时候我围观了一次冲突:
一支象队和另一支绿水龙队(就是做骑乘的大只绿蜥蜴)在城门口为谁先过道起了争执,领头六牙白象上的金丹修真者蹦下来,拔刀要和绿水龙上的修真者斗法。绿水龙队主脸红耳赤地抢过一头象砸在象主的跟班脑袋上。象队主彻底爆fā
,也把自己队中一头头大象当炮弹那样扔向绿水龙队主,绿水龙主躲避灵敏,大象都嵌在城墙内。
也要过第四重城门的行人在后面或者叫骂、或者幸灾乐祸地起哄围观。这时,远处传来“肃静!退避”之声,人群忽然自觉分开。
我看到金云翘领着一队金钱兵经过城门。她嘴角翘了下,人影已透过两人——就像鬼一样穿透他们两人的身体。
象队主少了一只手掌,绿水龙主少了一只脚掌。
“——堵塞交通,私自斗殴。到城主邸认错和交罚金!财货扣留。”
两人凝视了金云翘良久,挣扎着爬起,匆匆地离开。
金云翘也不管两人,命令金钱兵在城门口贴满榜纸,然后率兵去下一重城。
我的目力敏锐,看到榜纸上面向全城人通告了昨天六个外来金丹的死讯,并写着缉拿公孙纹龙的条目——公孙纹龙是金丹上层,伪齐国太子、罗刹国主的首徒,已经探明他是凶案的元凶,人还在城中。城内修真者如能找到并杀死他,赏金四十库丹药,生擒再加十库丹药。期限三十日。
这是一张英雄榜。
——我见识过敖狞和青龙兵副统领的战斗,心里明白不是元婴者,要杀一个金丹上层谈何容易。上官翩翩张榜的目的不是让傻瓜们去抓公孙纹龙,而是去告知公孙纹龙,她要见他;并且知会暗处的南宫磐石,他已经没有援手,也请他到上官邸去。
但是,世界上毕竟有傻瓜。
我看到甚至有数十个筑基者围绕着城门口的英雄榜议论纷纷,逡巡不去。
“这笔钱不大好拿啊?”
“大哥,不必忧心,金丹者也没有三头六臂,我们巨鳄帮组团去刷那个公孙就是。”
“哈哈,大哥,听说那个上官城主是个绝世美人,等我们混海龙抓住公孙,也不要他们的丹药,能一亲上官城主的芳泽就好。”
倒是几个识相的金丹者隐在人群中望榜叹息,负手离开。
忽然,我感到烈火烹油般让人晕眩、烦躁和不适的金丹气息。总共五股,其中一股最锐,其他四股气众星捧月般把那人烘托起来。
五个修真者发出长啸,分开人群,雁行趋近城门口的英雄榜。
他们穿戴整齐划一的锦衣,其余四人的步履和领头人一致,五人不但手中持了一柄飞剑,腰际也佩了一把飞剑。他们的头颅高贵地昂起,目光不和其他垃圾接触。
这伙人既像是宗门弟子,也像是官兵,可能有一点游侠儿的气质,或许还有一点像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
为首的青年男子一把撕下英雄榜,扫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句,
“公孙小儿不和他老子一道躲在妖魔窟里,怎么往我们剑宗的剑上撞呢!嫌活得久嘛!”
“大师兄威武!”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地称颂,举剑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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