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鸣隽淡地提了一句,在正中的蒲团上随意落座。凤栖阁内一时鸦雀无声。他凭虚击掌,少年秦霄从阁外上楼,向林道鸣和我们诸人奉茶。
我回忆自己记诵的昆仑门规典章和宗门之间的盟约——我是外门弟子,还在九难试中,并不像内门弟子那样有自己的元婴师尊——所以,即使我现在当场转投林道鸣,只能算带艺投师,不是什么欺师灭祖的行径;更何况我只是以琴童的名分入他门下,其他宗几乎找不到他的不当。就算有人想发话,他是剑宗荡魔院首座,谁敢驳他面子。
“原师兄,这盏内的琼浆唤作天仙玉露——从九天第五层宿曜天采取星髓,溶入第四层碧落天的清微气中精心调制,在外丹学里是天级丹药的珍品,师尊命我从他葫天内的酒窖中取出——不是我们剑宗招待的贵宾,可没有这等口腹之福。”
我闻到一阵清香,似乎在哪里闻到过;看座上其他人,只有燕采霞与颜若琳的案上有一盏天仙玉露。就是身为上官天泉爱女的翩翩师姐,案上也只有一盏清茶。公孙纹龙“这个侍女”侍立在翩翩侧,一盏清茶也捞不到。
盏中之液的清香绕入我四肢百骸,单是闻闻,全身就觉得万分舒爽——我想起来了,屈灵星以前在天舟上为我亲手调过。
上官翩翩向我唇齿微动,依稀是“装聋做哑,慎言慎动”八字的口型。
——但在元婴真人面前装聋做哑,就能把事情含糊过去吗?
我不信。
我捧起酒爵,抿了一口。这盏天仙玉露久而余劲渐发,我金身的七个穴窍立kè
打通——但我觉得没有屈灵星以前为我调的天仙玉露劲力足——也不知dào
是我修为长进,还是剑宗的天仙玉露比起屈灵星手调的品级差上一线。
“不错。”
我说。
——不错是不错,但绝品是谈不上。
“喔?”
林道鸣淡淡抚须。
燕采霞看我的眼神含愠,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剑匣上。林道鸣抚了一根琴弦,赤发客把手挪开了他的剑匣。
翩翩师姐的目光下垂,不和我接触。
见我服下案上琼浆,秦霄脸色欣喜,向我悄悄传来神念,
(“师尊曾立誓只收十二位弟子,我是关门弟子,还是钟大师兄代授的道法——原师兄,师尊不但免去了对你口不择言的惩戒,还破例为师兄独设琴童一位!你入了师尊门下,日夕得他教诲,前途不可限量。我羡慕你还来不及!)
我瞥到身旁蒲团的颜若琳怅然若失,她那盏天仙玉露丝毫没有动。
(“原师兄,就算你晋为昆仑内门弟子,也未必有福分蒙他们宗内的元婴巅峰者指点。我师尊是元婴者的翘楚,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天下都是掷地有声——不必顾虑昆仑人纠缠,师尊说你是他门下,你就是他门下。”)
秦霄热络催促。
“秦师弟是热心人,我日后不会忘记你。”
我把没有喝尽的天仙玉露给予蜷在我膝头的地藏狮子,
“也给你尝个鲜。”
狮子舔了一口,伸直舌头,
“啊哈哈!真是妙液还丹!”
秦霄脸色紧张,“师兄,怎么可以把这等珍品喂灵兽去饮食!”
我不管他,对林道鸣说,
“林真人,我不做别人的仆役小厮,就是琴童这样清闲风流的仆役也不做;从参加九难试起,我就下定决心对昆仑从一而终。星宗掌门当初邀过我,我没去——现在也不去别人那里。”
——只要我不想去,就算你是天下至尊也无法动我的心思。
燕采霞展颜舒了一口气,笑着拍案问,
“——林真人,你比起星来如何?”
“哈。燕兄莫把我和那个玩蚂蚁的孩子并论。”林道鸣不屑道。
——难道屈灵星也找过林道鸣玩过蚂蚁吗?我脑中想象不出什么仙意飘飘的图景,只浮现出一个相貌平常的笨蛋小孩用沾满泥巴的手指拉着林道鸣袖子,把他不染尘埃的袍子扯脏的景象。
我拉红衣少女的袖子,轻声道,
“如果我半途投了剑宗,你的昆仑长老就泡汤了。我不会让你这么些时日的功夫和光阴空抛掷掉。”
虽然我说的不响,但在座的修真者都能把我的每个字听得明白。
颜若琳似乎在想什么心思,我推了下她,少女才恍然若觉。
“林真人看你是西大荒洲的公主面,请客的天仙玉露,不喝可惜了啊。你的这盏分量比我的那盏还多点。”我笑着对她说
——秦霄那小子给颜若琳的天仙玉露比我的多,这逃不过我金丹眼睛的度、量、衡。
“好!”
她一饮而尽,
“剑宗荡魔院首座的好意我不能白费了。林真人,你收藏的琼浆极好,和我宗药王院主制作的天仙玉露仿佛!——唉,我爹爹就是滴酒不沾,不懂里面的好处。”
“林真人,这两盏天仙玉露的人情我会还你。我们同是宗门,我们三人也一定会不畏生死地加入云梦讨伐队,和剑宗、龙虎宗的诸位门人并肩作战,拯济黎民的。”
我说。
“可惜了。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只是索要一个琴童也这么难。”
林道鸣从袖中取出一本典籍,取笔在扉页一挥,让秦霄转呈给我,
“留给你点纪念。你腕上的银蛇剑,她髻上的金乌剑,都是我师云真人祭炼碧落、黄泉双剑备用的剑胎。她的剑真性已凝,你的剑剑心不全,可以用这本炼剑之法补全。”
我看到典籍上书着《碧落黄泉剑心炉鼎转运冶法》的古篆,和自己剑上的“仙客作”笔迹如出一人之手。典籍首页书着十字真言——“丹在剑尖头,剑在丹心上。”尾款是一行端凝不苟的小楷“仙客某年月日授弟子林道鸣。”林道鸣补的那笔是行书,“浮生某日抚琴,邂逅一晚辈。纳琴童不成,以此冶法赠之。”
矫若游龙,翩如惊凤。字和他面目一般,终生难忘。
(“哈,云真人是剑宗的返虚者,隐居了三百年的太上长老,碧落、黄泉是他亲手锻造的雌雄双剑,在天下五大神剑之列——他托弟子庆祝我诞生送的金乌剑,原来和那两把神剑也有渊源。师叔,林真人送你这等便宜,我们干脆收下,不要忸怩。”)
红衣少女露出我熟悉的喜色。
我谢过他,把典籍收进自己的纳戒
——眼前之人自视极高,祭剑之法不会藏什么猥琐古怪。
“林真人,妖邪作乱和讨伐队的事情,我已经对这三个昆仑门人详细说明。他们人少,琳公主、原师侄原来就和上官师侄极处得来,我看就把他们归入我辖下。林真人若无事,就允原剑空等退下吧。”
燕采霞的眼神示意我们速速离去。
“不必,你们三人和钟大俊一组。过几日,我会统领他们破巫教与鬼门结成的大阵。你们随在我身侧,我可以指点下你们的道法神通——恩,南宫世子也随我去。”
南宫磐石的身躯陡地一震。
——我,还有知情诸人的眼光中满是错愕。林道鸣什么时候注意到毫不起眼的南宫磐石?连我都几乎遗忘了南宫的在场了。
公孙纹龙下意识地往上官翩翩身后缩,大概也是担心被林道鸣识破——栽在剑宗人手里,等着他这个伪齐世子、罗刹国主爱徒的不知是什么恐怖的折磨。
“在林真人的法眼下,我的磐石法门还是太浅陋了。几盏茶不到的时候,就被你看破。”
南宫磐石向他施礼,他不再运用磐石法门。我感受到了安忍不动、静虑深密的庞大气息。
“不,你做的很好。如果时间短点,我就会错过你——你看,我就忘了置你天仙玉露,只好仓促挪用下燕院主那份来招待南宫将军的世子。”
林道鸣振身而去,把燕采霞一口没碰的天仙玉露交予南宫,南宫谢过饮尽。
“——我只是忽然心血来潮,觉得面前昆仑的三个人不协调,你刚才的气场太弱,配不上他们两个,我不认为是事理应该有的样子。再看清楚你的脸,所以我补全了你的身份。顺带,我也串起了全部线索——现在我大概已经了然那个叫楚金蝉的敌手想做什么了!”
“愿闻其详。”
我好奇问。
忽然,我看到林道鸣的身上焕发出五彩光华,这不是修真者能感应金丹的气,而是我肉眼真切看到的光华。他的光华中似乎还有呢喃礼赞的天籁和沁人的异香透出。
就像我以前乘屈灵星的天舟,在九天上看到的神鸟凤凰变现出诸般好色、好香、好音。——不,不一样,以前我见的是神鸟幻化,现在是的的确确的真实显现。
——之前我看到是林道鸣修liàn
到返璞归真的无漏金身皮囊,随元婴十甲子寿尽而终的假借之物;现在是他不灭真性的如意法身。
(“传说元婴者的法身如意圆满时,可分三元神、九相,具足八十一种神通——啊呀,林真人必然是元婴上层,三元神不必说,不知dào
他修liàn
出几相几通了。”)
红衣少女一边在神念和我说,一边赞叹。
“我们剑宗曾失落过一部至秘的《天尸招魂仪轨》,是被我宗封印的邪道法门——需yào
孕育道胎的金丹提供脏腑法体,并和古元婴者的骸骨融合,能让受术者成就元婴或者凝成一条元神——如你们所见,元婴的如意法身或者元神,就是我呈现在你们目前的样态。”
林道鸣收起法身,依旧是返璞归真的佳皮囊。他的视线落在南宫磐石的心口上,
“我们起初掌握的情报,死去的四位金丹失去十件脏腑,独缺了一心。我宗推背师始终卜不住天下成道胎的金丹哪个无心而死。所以我一直没有往那部失去的法藏想,直到南宫世子出现在我面前——你有磐石心,但你现在心中是空的。所以你不在凌牙门养伤,而跑到常理不可能出现的荆南道西。”
“不错。我站在了金丹巅峰,开始孕育道胎,养胎成婴,要晋元婴。武神周佳在六月时和我一战,摘走我凝成道胎的心。”
南宫磐石承认。
“云梦城有当年周祖师杀死的数十元婴者骸骨,楚金蝉又具足了金丹道胎脏腑。看来《天尸招魂仪轨》已经进行了数月,算时日十月头上他就能完成仪轨。今日是九月十日,七日后你们亲随在我身边出阵。南宫世子,你能感应自己的磐石心位置,我要你锁定云梦城的阵心,然后用本主的地籁搅乱那具天尸的地籁。”
林道鸣的语气平和中隐着独断,不容任何人置疑。
燕采霞欲言又止。
秦霄奉命带我们去钟大俊等剑宗弟子歇脚的馆舍。
“我就为诸位带路——我们住的馆舍,以前是江夜郎那败类招待妖女赤身教主的馆驿,是个极舒适的地方。”
秦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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